第10章 善仁私立医院(七)

是的,宋致裘当然记得签下那一纸契约的缘头。那是最初的正确选择,也是她头一次将高高在上的**深埋入土里。

出卖自己的灵魂并不可悲,这反而成为了将她推向另一层高度的苦难。毕竟我们都知道,真正的正义往往需要数不尽的牺牲。

“你去问问周围居民,关于这个年轻女人他们有没有印象?”

“我认识她,那是在这一带生活的女傻子,除了经常施舍饭菜的几户人家,基本上没什么人脉关系。”

那是几十年前,在她尚且还仅只是一个实习生兼地震志愿者发生的事。所救援的地点正是自己的家乡,余震震碎了大楼的承重板。由于人员未及时撤离,此次意外塌陷造成了起码七八名以上的受害者重要器官严重毁损。

“存活率会很低,毕竟连血袋都没有多余的,更别说器官了。”带她来的组长叹了口气,看向身旁沾了血的担架。

“真可怜。虽然被抢救出来,却依然无法活下去吗?”

似乎有人对此轻轻发出了一声感慨,但这仅仅只是几秒。随后,他们便再次投入到了抢救工作中。悲剧在现实中的出现概率大于喜剧,与过往的许多次抢救相同,这似乎成了对于这个结局的唯一反响。只不过这次,宋致裘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垂头盯着衣服,上面发黑的血渍早已干涸。

“我会活下去吗?”

那只熟悉的手攀上她的胳膊,连带着一片灰尘般腥臭的血液。

“……会的。”

她没有拭去皮肤上的污渍,而是将用一只手握住了对方。

“你一定能活下去。”

她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童年的玩伴还是上学期间的同学,又或是隔了几面墙的邻居。过于优越的记忆与长时间的接触给她带来了难以言表的困扰。最起码,她还是无法做到对宛如手足般好友的死视若无睹。

“几年前,街道搬来了个又疯又傻的女人,听说无亲无故,独自一个人流浪到这座城市。”

无缘由的,宋致裘想起了大学其间往家乡打的一通电话。那本该只是件闲聊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此时却在她的脑海中加大加粗,如同锥子般刺向了耳膜。

……

没人会知道这一切的。自然灾害带来的死伤实在是太多了,早已麻木的人群不会有任何精力再去关心一名流浪汉的死活。

要这么做吗?冷汗涂满了她的手心。

但她还是推开了门,带着一把从工具箱里翻来的扳手。夜色中,临时食堂的棚子处回荡着那个本应变得模糊的身影。

“你是说,今早遇到了一具刚刚死去的女尸,仅是头部挫伤,所有器官并无损伤?”

“是的。”

死亡降临的过于频繁,所有人都没有质疑她带回尸体的具体死因,除了那位向来敏锐的组长。

“总而言之,事情结束后别对任何人说。”

可除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警诫以外,他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很精彩,但恕我多言,这件事似乎与你的需求没有任何关联。”

面前的恶魔拿着契约单抖了抖,将手中眼睛样式的胸针对准了她。

“我们的信仰需要**,而不是一个看似意外的悬疑推理小故事。”

“……我早就说过了,我的**是救助更多人。”

宋致裘将目光移向窗外,那里的夜色早已被浓雾所掩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空白的虚无。

“我是一名医生,如果你要用些下三滥的举例来侮辱我,那么协议就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她又想起了杀掉那名女人的情景。那颗头像是碎掉的鸡蛋,不断有液体从间隙中渗出,淌满了整张沾灰的面容。

失去一些注定没有意义的人,却能致使更多有价值人的存活下去。无论古今,这都是相当正确的决择。

……

她忽视了中途那种几乎贯穿血液的快感。

“……”

“我很快就能救她了。”

不,现在是更多的人。

有电流从脊椎的间隙穿过,宋致裘并没有察觉,当手中的锥子刺下时,她浑身的肌肉都在战栗。似乎有白光在视野中闪烁,大量肾上腺素刹那间袭卷了整颗大脑。

她主动走去扳下拉杆,直到电车从身侧呼啸而过也不曾松开手。

“那个疯女人没有死,事实上,结束她生命特征是我们的组长。你知道的,死人的器官无法移植。”

“噗。”

耳侧传来一声嗤笑,宋致裘有些不满的抬头看去。此时此刻,恶魔那张姣好的面容正因憋笑而扭曲着。

“什么意思?”

“没什么。恭喜你救世主,你的条约成立了。”

伴着那句相当突兀的结论,发黑的血液在指尖凝聚,对方不以为然的用印章沾了沾,随即在纸上敲下。

“从今以后,你需要向邪神供奉灵魂。当然,作为交换,你的救世计划也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雾气消散开,在蓝黑色的夜中,她抬头看见了月亮。

“总而言之,祝我们合作愉快。”

她当时还不知道,只有被那些判定为有**之罪才会有资格签订契约。换句话说,为了满足自己的**,这些没有底线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过你为什么要把我与那群人相提并论?他们明明都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

不过这都是死之后才知道的事了。当上院长之后,凭借极低的手术费用,她成为了名流千年的慈善人物。且并没有死于非命,反而是活到寿终正寝的年纪。

“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吗?”

面对她的质问。恶魔理所当然的回答到,眼里甚至没有半点波澜。

可这明明是对一名伟大医师的羞辱,一种极其恶劣的污名。是的,她当然受到过不少流言蜚语,可没有任何一句会比这更令人恼火的,这几乎否决了她所付出的一切代价。

“我说过,如果是为了侮辱我,那么合约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不过在推翻合作之前,自然还有一些微不足道小事需要处理。

“进来吧。”

听到敲门声,宋致裘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看见柯索缪正拿着一只牛皮袋推门进来。

“很抱歉打扰您的工作了。”

比如最后一次履行院长的职责,去杀死一位身份地点均成谜的异端。

“没有没有,快请坐吧,渡鸦小姐。”

“也没什么事。”对方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就是想和您谈一谈您领养的孤儿们。”

“他们吗?”

柯索缪抬眼向对面看去,对方的脸几乎瞬间冷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因为你是第一个被迫捐献器官的,所以自称为A0?”

“是这样的,这是一种自创计数法。”面前的奇行种呼出了口气,十分亲昵抚摸着肩上不知何时爬上来的飞虫:“一开始她的目标还只是一些游离在法律之外的恶人,为此还接触了不少在灰色地带工作的人。”

“那收养然后定时出现意外的那些孩子呢?”柯索缪想起了房间里那叠泛黄的报纸:“是因为抢救人数太多了吗?”

“有这一部分因素吧。”对方别开了目光:“在合作的孤儿院中,通过考试,她会选择性救助一些她认为‘有价值’的孩子。但那毕竟是少数,多数孩子的归宿都是被培育到一定年龄就去进行配型手术。”

“我们,或者接收手术的患者变成如今的模样,大都是因为我们对死亡的不甘凝成的怨念。作为异常之中唯一一个能维持理智的变型人,我一直沉眠于此,接待魂尸一体而圆梦的孩子以及能帮我们复仇的人。”

“……听上去她似乎很沉迷于这种站在至高点的游戏。”接触到期待以久的事件核心,柯索缪唯一的感受却只有难以理解的无语。

“不过没有人发现并报警吗?”

“这是个好问题。”A0叹了口气,表情复杂的皱起了眉:“这牵扯了很多,总结一下就是她和邪神签了协议,有特权。”

“哦,那这个邪神涉及业务还挺广。”见识太多玄幻玩意儿的外界人愉快的接受了这个设定。

“话说你似乎和这群虫子挺熟,能让它们把我的战力还回来吗?”

“是指和你一起过来的面罩女吗?……等等,这只是沟通状态,你为什么要退到这么远?”

被宋致裘变脸术搞怕了的人慢吞吞的向虫茧残骸的方向移了几步,但还是维持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有什么发现吗?”

当听见一阵震翅般的声响,她看见对方脸色一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相当意外的事。

“不管怎样,你的同伴似乎不太对劲,别太相信她的话。”

不对劲……吗?

仅管知道不能轻易相信一个异型种,可柯索缪还是因这句话短暂动摇了一瞬。

“可她确实一直有在刻意保护我。”

大概是因为她本身也没认识渡鸦小姐多久吧。她难得有点心虚。

“当然,我知道这一点。”A0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记起来了,你并不是第一个唤醒我的人。在你前面,似乎还有多到数不清的人。”

“但我唯独记得她,她出现了很多次,那身服饰也很难让人忽视。按照记忆来说,她本该处于一个旁观者的位置,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对你,但总而言之还是谨慎点为妙。”

……按那人的逻辑来看,大概是因为我是天生预言家外加能打白工?

这句话柯索缪当然没有说出口。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良久,她选择了绕开话题。

“有什么关于她现状的信息吗?”

“……有一个,虽然现在你完全用不上就是了。”

过了片刻,A0终于放开了手心里的飞虫,露出一个相当难看的苦笑。

“她似乎把我的虫子打死了快一大半,现在根本就联系不上。”

“其实与别的异常不同,虫子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换句话说,但凡你们能有点耐心等我孵化出来呢?”

这句话精准概括了她独自出现在宋致裘办公室的全部理由。柯索缪在心里冷笑一声,但还是有些不安的握住手中作用聊胜于无的小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应该再加上A0那个移不动又离不开的该死底座的。

“你见到A0了,对吗?”

见对面迟迟没有搭话,宋致裘换了条搭在上方的腿。她向前探出身子,那双原本就有些向前突出的眼珠此时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柯索缪。

“但凡事都有多面性,不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听听我为此又干了多少好事?为什么只盯着那些如血痂般难看的缺点?”

她站起身子,开始焦躁不安般不断地在狭小的空间内来回走动:“啊,很抱歉又吓到了您。我有时总是会这么失控。仅管您就是一名偷渡而来的外界人,但我总不能让您带着对我的偏见含恨而亡吧?这是不对的,您不应该恨我。但凡您看看墙上那些闪烁的奖状和锦旗也不会说出如此过分的话。难道它们不比一名会说话的死尸的三言两语更具有说服力吗?”

“啊,说到这个。渡鸦小姐您似乎还没有给我有关医院失踪案的切实报告。麻烦死了,不过事情多到数不胜数时总是需要一件件解决。所以……”

“现在告诉我你从A0倒底看到了什么吧?又听到了什么?!”

随着情绪的叠加,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用咆哮的语气吼出来的。深吸了几口气,宋致裘慢慢转过头。出乎意料的,对方依然镇定地坐在沙发上,甚至连姿势都没有任何改变。

“可真凶不就是你自己吗?”

“无论是无辜的患者因怨念转化为菌种人,还是死去的孩子化为缝皮怪,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吗?现在还在装什么装?”

“……什么?”

对方纯黑的瞳孔在暗处慢慢放大,一片嗡鸣中,她听见柯索缪用无比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再次宣布道:

“听不懂吗?好,那我们现在换官方点。宋致裘女士,无论多么伟大的善举都无法掩盖你谋杀的罪行。从你落下扳手的那一刻,你早就不是什么可歌可泣的救世主了。”

“对于那些含冤去死的人,你分明就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魔。”

……

这个混沌而恶心的外界人到底在得意洋洋的说些什么啊?

听到对方的话时,愤怒几乎在一瞬间占据了全身,胸膛里那颗几乎腐烂掉了的心脏竟也再次开始了跳动,现在她几乎能切实地感受到眼球上膨胀的血丝。

可那货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从没有站在我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只知道揪着仅有的缺陷不放,却从不关注因我做出的正确抉择而获救的成千上万名有价值的人。即然这么的愚昧,那她是怎么敢这么大放厥词的去诋毁一名善良正直的医生的?!她又怎么敢把我与那些恶魔相提并论的?!

极致的怒火反而让大脑久违地冷静了下来,宋致裘伸手缓缓安回掉出眼眶的眼球。耳侧隐隐发痒,似乎有几根翅膀从太阳穴处生长出来。但事到如今,她早已没有余力再去维持一个相对正常的人型。

即然这么喜欢为那些垃圾发声,不如就这么加入他们吧?

“我以为你会不一样的,渡鸦小姐。”她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说出了那句以往重复过成千上万次的台词。

“看来现在你是要选择与我为敌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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