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跟林管事进了郡守府的地牢,这里不是南尹郡本身的牢房,比官牢环境要好些,看着更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普通房间。
从踏进这里开始,席失就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让他厌恶的味道混杂在地牢潮湿的空气中。
和进城时闻到的一样。
但是现在的情形和因为经常闻到而逐渐习惯的嗅觉感官让他不自觉地开始忽略这件事。
原本昨夜审完就该将人关回牢房,只是因为答应了今日让莫寻他们询问自己心中所惑,所以暂未关押。
但是因为这两人身份的特殊性,他们四人需要询问的部分,林管事会在旁边记录。
如果事关**,那这件事最多只会被林管事和林为峰两人看到,两人以林氏家族之名起誓,若与案件无关,绝不泄露。
牢里,裴谦正披着两层单薄的被子还在咳嗽,被旁边的十七拍着背顺着气。
他早就知道,今天自己应该还会有一次审问,之前没能做成的交易,今天,或许可以。
看清楚来人,除了林管事,剩下四人都是江湖打扮。
莫寻最先进来,身后跟着的是齐挽歌,然后罗百镒,席失。
裴谦记得,那个蓝衣服的年轻人昨天见过,林为峰对他的态度似乎算是恭敬,可能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勋贵子弟。
他站在齐挽歌的身边,看不出两人关系亲疏。
自己的消息应该只会对齐挽歌有用,希望她能和自己做成这笔交易。
进来之前,罗百镒被席失拉着走在了齐挽歌的身后,而席失也是站在了这地牢唯一出口的旁边。
这小子,是在防备什么吗,是怕齐挽歌一会儿听到什么跟上次一样直接跑吗?
齐挽歌在靠近牢房前被罗百镒轻声提醒过了,一会儿,只要那个裴谦没有先开口,自己这个被他提及的人,就绝不能先露出自己的破绽。
裴谦还裹着两层薄被在咳嗽,看到四人已经在自己面前站定,却无一人出声。
不太对,按照自己之前对齐挽歌的了解,只要她知道自己和齐醉寒有关,那应该从见到我就会直接问出,但是现在这种情况……
微微抬头打量着外面这四人。
昨天在公堂上见过一次齐挽歌,当时自己还没有提出过要见她,而在齐挽歌清醒的时候她也没见过我。
但是昨天在公堂的时候,自己记得,当时这姑娘的脸上明明是有着焦急之色。
就因如此,自己才猜测这齐挽歌应该知道,自己和齐醉寒之间有所关联。
依照之前那人来找自己的情形,和后来下面人的汇报,若齐挽歌知道真相,断不可能如此冷静。
而且那边那个黑衣高手,之前追捕自己的时候也是见过齐醉寒,那齐挽歌肯定能猜到自己所知的情报是什么。
齐醉寒的下落,对于其他人不足以使人挂心,但是齐挽歌……
看来是有人提醒过她了。
今日自己所求,怕是难了。
沉默已经在这地牢里蔓延许久,除了裴谦偶尔的咳嗽,没有一人出声。
齐挽歌其实也想立刻张口询问,但是之前罗百镒的提醒,既是让她对这件事多长了个心眼,也是让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耐心。
之前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一个多月来自己也还是和从前不同。
刚才那人的好心提醒,稍加思索,自己也是可以想通。
若是想要知道自己所求,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后,和牢里这个人的交谈,自己也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裴谦也是知道外面这人应该是不会先行开口了,如今我为鱼肉,先退的,只能是自己。
“齐姑娘,在下裴谦,有一事相求。”
栅栏的里侧,裴谦已经从靠墙的石床上站起,走到了几人的对面。
洁白如玉的手指虚扯着肩头的薄被,面色苍白却神色坚毅,直视着栅栏外的齐挽歌。
“你只说有事相求,但我们齐小姐和你一无旧故也无恩情,我们齐小姐凭什么要应你所求,甚至还要耗费时间听你所求。”
从这带着刺的语气和话语,就可以猜到是从罗百镒口中说出。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此刻出口相帮,或是为了表达几人对齐挽歌的看重,连称呼都换成了更为尊敬的齐小姐。
席失靠在这栅栏的最边角,听到了罗百镒说的这些话,虽有些讶然但也还是在意料之中。
莫寻挎剑看着这边三人,对于自己想知之事,昨夜林为峰已经问出,让府中下人约他今日下午相见告知。
所以现在对于审问裴谦,自己跟过来主要也是为了看顾席失的安全。
裴谦听见罗百镒张口,就知道自己准备在对话中挖坑,迫使齐挽歌应自己所求的道路已经被堵上了大半。
但是,计划还是得继续,自己一心求死,但是十七……
“在下知道齐姑娘心中所求,听说过月余前落霞山庄灭门之事,也知道齐姑娘这段时间一直在追寻云剑公子齐醉寒的下落。
或许,在下手中的消息可以帮助齐姑娘找到他,以此为交换,在下想和齐姑娘,做个交易。”
话音刚落,裴谦就已经注意到了齐挽歌脸上的动容之色。
自己最开始的打算或许不能成,但是退一步,自己干脆以诚相交,或许能行。
“昨日你在公堂上就说要和林郡守做个交易,怎么?那交易没做成?让你把主意打到这儿来了?
不过你可能想多了,我们都是些普通的江湖客,你昨天想和林郡守做的交易,和我们可做不成。
而且你以为我们都知道了这件事还由得你不说?若是嘴硬,你还能撑得过牢里的刑罚?”
罗百镒现在这副样子,是连席失都少见的刻薄,光听声音就足够让人讨厌。
靠在旁边的席失看到,在罗百镒刚刚说完的时候,一直站在裴谦身后的那个青年人忽然上前。
从进这个地牢开始,虽然知道林为峰他们肯定给这两人搜过身,但或许出于医者的谨慎,还是什么直觉,打从一开始,席失的注意力就没有离开过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的人。
“十七!”
席失已经闪身走到罗百镒身边,在他身前半步,直视着被裴谦一声厉喝止住脚步的十七。
自己可以看到,这人的指甲缝中泛起一种不正常的蓝紫色,这人身上果然还是藏着毒。
不着痕迹地连带着罗百镒向后退了一步,席失将手伸进自己身侧的口袋,依旧紧盯着十七。
“两位公子请勿怪罪,十七是被我养大的,他刚才并非有什么恶意,只是在意我而已,还请见谅。”
裴谦立刻抓着十七的手将人拉向身后,安抚似的看了他一眼。
在被席失向后推了一把之后罗百镒才反应过来,里面那个不说话的,是个刺头啊。
难怪从进来开始,席失就故意走在最后面,等开始交谈的时候也还是靠在那边角落里,原来是为了一直盯着,站在裴谦身后的那个青年。
将十七安抚下来,裴谦把他往后推了推,再向前一步,几乎是走到了齐挽歌的面前。
席失的手还是微微掩在身后,没有将手从口袋中拿出,也是走回了之前的位置,那个角落,继续盯着裴谦身后的青年。
罗百镒知道,刚才自己那一番逼迫做得实在是略微恶心,但是现在这种情形就像是谈判,不管是有没有,自己会不会做,这都不重要,逼出这人知道的消息才是关键。
“你想要我做什么?”
齐挽歌看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冷静问出。
自己不知这人所求,如罗百镒所说,昨天公堂上这人想要的交易内容自己也听到了,这也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这人应该也不会蠢到提出这种要求。
但是他给出的筹码恰恰是自己拒绝不了的,罗百镒帮自己的已经够多了,这人刚才说的是要动刑,怕也只是嘴上吓吓他。
自己身边这三人,谁也不像是心狠手辣之辈,如今这人找上自己,若是自己能够做到,自己也不愿意对他人多加麻烦。
裴谦知道,这件事,成了。
“昨夜堂审,在下知晓自己罪孽深重,罪无可恕,最迟秋后怕是就会被按罪问斩。
但是十七,十七他虽然自幼跟着我,心思纯如稚子,一切都只是为了帮我,对于我所做的事却并未深入参与。
无论是收留山贼,用药控制他们,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昨日我已将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是十七的罪,依照律法不过是几年徭役最重不过流放。
在下想请姑娘,日后若是十七罪孽已赎,能否帮我将他送去一个地方,让他有人照顾有处可去。”
裴谦这段话,说得让人动容。他不知道齐挽歌能做到哪一步,所提条件,已经是心中期许的最低处。
“好。”
罗百镒还在思考这人说的那些话,齐挽歌就已经答应了,他微微一挑眉,带不动,这女人真的带不动,怎么答应这么快。
齐挽歌其实也想了很多,但是她是真正直面裴谦的人。
裴谦眼中的恳求不似作假,或许是女性的直觉,让她感觉到裴谦对十七的关切,这人所说都是真心。
“但是我还有仇人需要追杀,日后我若是还活着,定然不会辜负所托。”
那边席失还在紧紧地盯着裴谦身后的十七,在裴谦说出那段话的时候,席失清楚地看到那青年从身后紧盯着裴谦,牙关紧咬。
眼神不像之前那般漫不经心,反而阴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感觉好像……
和席失不同,罗百镒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裴谦身上,有些奇怪。
这裴谦听到齐挽歌说要报仇追杀,恐有生命危险都还是这么冷静。
按照之前这人透露的,他知道齐挽歌有仇人,知道仇人是谁,那前半句没有反应是正常的。
但是后半句,齐挽歌说日后要是她还活着,这裴谦是觉得齐挽歌能杀得了齐醉寒吗?怎么感觉断定她要是追杀上去交手,能活下来似的。
感觉有蹊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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