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诸子百家,各有思想。而他接触了仁学。
外公崇尚夫子,他也从小耳熏目然,直到有一日,大军压进,岺王指名点姓让母亲回来。
母亲带他回到了这个国家。迎接他们的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将军,他年过半百,却依然气势雄发,不减当年,他听过他的名字,了解他的平生事迹,却有些不敢接近他。
将军看着他连连摇头道:“殿下怕我?模样像极了王,怎的脾气不像。”
母亲把他护在了身后,他道:“想必是殿下屈居小国已久,被这风水带坏,我带你回岑,看看大国土地。说不定能解了一身怯意。”
他回岺国,什么都没带,就带了几本仁学。
天上闪过大燕,那老将军手持弓箭,它掉了下来。
它摔下断了翅膀,他瞪着老将军。
老将军手摆明了,“殿下,我可没开弓。”明言了那是他自己摔的。
“你要救它?”老将军实在有些不理解,即使如此,等他翅膀好了,已是深冬。
不知是这里的苦寒,还是从天上摔下来的惊厥,它依旧病秧秧的。不见好转。
他孩子心性照料这只大雁,还是出现了疏忽,某日阳光正盛,他却感恶寒,一病不起。
第二日醒来,只有那笼子里挂着僵硬的大燕,晒过冬日难得出现的温暖的太阳,又死于黑夜的苦冷的挣扎。
他含着泪把它埋了,老将军在旁边道:“殿下,不该留的留不住啊。”
他生气的指责:“怎么留不住,昨日那么多人,为何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回帐篷。让它活生生冻死。”
“因为它活着没用啊,它在地上是殿下仁心,救了它。”
“在天上,大燕是群居生物,他自己飞不动了,也是拖累族群的速度。”
“我听闻公子喜学仁。”将军摇摇叹息,“给你学这些,以王真是害人不浅啊。”
他接受不了任何人说自己的外公,在这之前苏付一直很安静,本本分分,什么都怒意都没有,叫人说这位小殿下的脾气真是好,此刻却大怒:“放肆,你敢让你这么说话的!”
将军罕见看着他的面孔楞了一下,好像在回忆什么人。
又不自觉的笑起来,“是我想错了,这脾气……一模一样。”
母亲一路上都在掉眼泪,马车的窗帘一路被掀起,路过边境的时候,她说,“我不想离开这。”
“你要和我一起记住,以国才是你的家。”
他回到了岺国,这里法度有致,迎接的人都跪了下来,“恭迎殿下回岑。”
老将军也跪了下来,不过他只对那个人跪,人群中,他看到了岑王。他是不能让人忽视的存在,和外公的和善,完全不一样。
所谓父子相见,一家团聚,没有书中说的那么温馨,岑王只是半屈伸摸了一下他的头,以示慰问,又对母亲说,“舟车劳动,带子付先歇下吧。”
母亲在他的一句话中又停下了,她的背影一颤,王说,“椿娘,听说边境沿途的春树快抽枝了,以国的春天快来了吧。”
这话好像是叙旧,又好像是在感叹。
以国的春天,就快到了吗?
他被安排下来,这里宫殿一切修的奢华至极,他听过昔日陈王费劲征税,也不及此,如此风水布局见到野心。
他被安排了老师,每日的所学的功课和在以国那的不一样,老师道,“公子天赋异禀,却优柔踌躇。”
他问母亲:“为何和以国时学的不一样?”
夫子云:“君子应仁,为何法度无情?不能宽限。”
母亲没有回答他,自从来了宫里,她时常暗自流泪:“快春天了。”
“以国应该是一片祥和吧……”不像这冰冷肃杀又阔大的宫殿,没有和平和宁静,王多次发动征战,每次宫里传来也只是战争的捷报。
每当老将军又一次披上铠甲,百官送行。他也得去……
他心里的不安越胜,他从来不怀疑老将军的能力。在世人眼里他是岺国的神。百战不殆,人到中年依旧万夫莫敌。
战火蔓延,越来越多的国被岑国吞并,母亲慌张,“会不会有一天,他会不会把爪牙伸像以国。”
这是一件很明显的事,他和母亲都心知肚明。她不停的哀求着,“起码,起码不要在春天……”
她甚至跑出几次跑到岑王面前,请求回去,请求以国平安。
岺王却丝毫不理会,只是说,“子付很好,你们一家子的妇人之仁却影响了他。”
“你看他的功课完成的如此规律,简直让人挑不出错误,但是……他的心在哪里?”
又一日老将军出征,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一到春天的以国,风景曾闻名数国,就是这样咤紫嫣红的春天,路边的春芽溅上了炮火和血。
“死不投降,将军坑埋十万以国人。”
以国的歌声从岑国后宫传来,她穿上了从以国的宫服,却捧着一件少女时的衣裳,“我还记得母后给我唱的散寒歌,这首歌每个以国孩子都会。”
她缓缓地唱起了这首歌,声音轻柔得仿佛游丝一般,“万里凛冬散寒冰,冬去春来……枝头雁归来……椿树抽新芽,春风过之处…皆是温暖,皆是希望…”
没有希望。
“这是我及笄时她亲手为我做的衣裳,绣着花开的盎然,我想穿去见她……可是怎么都穿不上了。”
她吞了毒,死前狠狠抓住着他的手,“那是我的国,殉国是应该的,我死了你不要害怕……”
“但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请求你,你是在那长大的,那里所有人都对你很好,不会逼迫你,所以请你……若有剩下的以国子民,请放过他们……”
王还是没有来看他,也没有来看母亲,周围都在宣布这个巨大的喜讯,只有他们在寂寥的宫殿,相互依偎到天明。
清晨,老将军给他带来了,一枝抽条的嫩绿的枝芽。
那是以国特有的品种,只出现在春日。被寻常人家用来入菜入药,装饰编篮。
原来在王询问那样的春天的时候,已经预示了以国的命运。
他想愤怒的甩开枝芽,却变成了无力,胜败兵家是常事,可以国几乎对谁也没有威胁,那是活埋,那是他生长的地方,怎么能……
眼前人又是他在这里最熟悉的老将军,“你对我多翻开导,带我熟悉这个国家,告诉我这才是我本该生长的地方。”
他盯着地上的树枝,十分不解,“可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他为了炫耀战利品,而只是给他留作念想。
“你们这里全是重利之人,你也会可怜我吗?”
“活埋数人,将军……真的好大的威风!”
老将军听出他的嘲讽之意,“我没有可怜殿下,我只是不想欠殿下的。”
“我每次出征,殿下都会在一旁提醒我小心,我每次是否平安归来,除了王,就是殿下最担心。”
“殿下每次都会在暗处观察我伤重程度。”
苏付往日都去了,除了这一切。
“我是看你死了没有?”他冷冷道,以国覆灭,如一根刺在他心头,让苏付言语都变得尖锐。
他一直足够规律,从不失态,却在王这样的上位者和他面前感觉自己被狠狠看穿。
“殿下以后不用担心我了,我和王想完成的事,已经做到了,其实我早就老了,以后都不会上战场了……”
他终于愣了,好像自己的恨意一下子没了宣泄的出口,“为……为什么?”
老将军倒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如今天下哪里都是岑国,等我像王请求告老退朝,殿下以后,恐是也见不到我了。”
“你杀了那么多人,怎么会善终啊?!”
“你不会善终的!”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番对话。
老将军好像恍惚了一秒,想起了路过昔楚的歌声,“或许吧……”
苏付的视线就停留在那一本暗阁里面的仁学,那本书是外公亲自抄录的。
也是他带来的唯一之物,他一字一句念着上面的字,又想到自己平日里的功课……
他望着屋檐天井,天下一统,是否就此和平,和平了是否恩仇一并清除?
他告诉自己要学会忘掉以国的覆灭,那个从小他长大的地方。
这日宫中一片喝彩,老将军得胜归来,王宴请。
他自然也参加了,他的位置就距离两人很近,老将军喝下了庆祝的酒水,王亲自为他斟酒的酒是何种分量,他朗声道:“恭喜王,一统天下。”
终于,他们的梦想实现了。
之后……复其后,老将军竟口吐白沫。目瞪圆睁,轰然倒地不起。
他就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没有一人去搀扶。
“你怎么了?”他不由脱口而出,这一看,他发现了岺王正看着他。
他的手脚动弹不得,周围也安静的可怕,平生从无败绩,终究死在了君王的猜忌。
老将军最后凝视他的目光,他没有看王,而是他。
两个大人物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突然一声惊呼,是他那十三弟。
十三弟似乎被吓到了。“父王,他怎么了?”
王的视线才收回:“岑安君欲反,然……旧疾复发,天收。
“念其军功,厚葬。”
这话让老将军停止了抽搐,苏付恍惚间又想起那句他说的不能善终。
他临走时回应:“可能公子说的对,我这样双手全是鲜血的的人,不能善终。”
“可是……”他还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
“真是可惜……”君王端起了白离给他的那杯酒,他起身敬向苍天。
这一刻,周围人跪的密密麻麻。高声又沉闷,“陛下万岁。”
黑金袍子的背影扔掉了敬天地的酒,杯身落地发出响声,酒撒在天下。在宽大的宫殿,他抬头望苍茫星空。那是一首奏响千年的孤独……
今日之后,皇帝陛下和他的相处越来越频繁,他批阅了奏折的时间明明繁忙,却还要亲自检查他的功课,无比严苛。
他看着密密麻麻的竹笺,全是事无巨细的批注,可是今日陛下却暴虐的摔了手中的东西。“还有这么多人不服朕?”
“反贼,全得杀!”
不过他又提到了他,“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明日也去上朝听着吧。”
这是他第一次上朝,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个东西,紫气。从朝台上的帝王身上看到的。
他惊讶于满朝文武为何只有面前的帝王身上才会有,突然他低头看掌心的时候,不知不觉居然也有了同样的颜色。
他以为是幻觉,踉跄了一下。却发现帝王不知何时看向了他的手。
他害怕的捂住手,旁边的太监却察觉到了异常。
最近确实很乱,老将军突然暴毙,引起了一阵后续反响,忠实部下沦为反贼,几次刺杀,指责那上位帝王:“你怎么对的起将军的,你是不是怕自己那不明的血统,没有将军纯正……”
“被取而……”
帝王古波无平:“你继续说……”
谁知手下更快的速度了解了他们,让他们不把这些大逆不道的说出来,这是一个很明确的答案,说出口的和听到的都得死。
谁能想到一天发现两件刺杀案呢,被捉的还有一位剑士,他难得从帝王眼里看出了惊,“是你?!”
剑士没有和帝王叙旧,而是一整个痛斥,痛斥君王无道,所以他必要替天行道。
那是一场很快就被反杀的例子,但是剑士的嘴实在很硬,且帝王没有命人下死手,只是问他,“你为何杀我?”
他道:“陛下亲自去过那吗,乌山脚下,每天奴隶死了多少人?”
“数国无辜的魂魄指引我来到这,我既来到了这,就虽死不悔。“
“听说你想要长生,是不是害怕死后面对底下亡魂?”
终于帝王听不下去了,举手示意,剑士温热的血溅在了他的玉佩上,那是他的祖父所赠他之物。
他不知道为何,上次发过的烧,又开始了。也是没有症状突然晕倒。
周围乱成一团。他醒来了,却发现床前的陛下。
他正翻着他所有的功课。
太医不敢说话:“陛下。三殿下他……”
“继续说。”
“殿下这病凶险,闻所未闻。恐……恐无法治愈。”太医用视死如归和痛彻心扉相结合的表情说出了这段话。
四周静的可怕,帝王却问道:“你读了非子?”
他点了点头,谁都知道当年倾尽城池之力。他也要把那位越国的惊才绝艳的非子带回岺国。
”你最近的功课都有他的影子,你在讨好我?”
他这话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心,这似乎是一场父子之间的博弈。
他又翻着他手上的东西,“你完成的很好,却知道我为何又说你功课有问题吗?”
他道:“儿臣不知。”
“就是因为太好了,一板一眼。让人挑不出毛病。所以才显得虚假。
“你看看你上面写的多好,可惜句句所答非本心。”
“问问你的本意本心在哪里?”有侍卫献出搜到的仁学。
他终于动摇了,下意识害怕,“父皇,我错了。”
出乎意料,帝王没有带走这本书,“你自己好好养养身体吧。”
帝王那天的眼神让他的心越来越沉,与此同时,他身患不治之症的消息传出。
朝中声音开始变了,一开始都觉得,帝王器重,三殿下苏付有望,现在却呼声越来越低……
帝王也不再过问他,他成为了一个被冷落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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