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峰于苍诀六峰之中本就最晚立门，根基尚浅，年轻弟子多未崭露头角，难与其他五峰相提并论。

其中唯有顾容，修为精进，气质清雅，堪称苍诀年轻一代的翘楚。

可此次仙门大比，她却略输凌空一筹，仅得了第二的名次。

“嘴上倒是知晓，可心中是如何想的，唯有你自己清楚。”楼靖霄越过顾容，她垂下眸，细细看着顾容沉默的眼，“凌空下山之后，可有何出格举动？”

顾容摇头，低声应道：“弟子并未发现。”

她一口一个“弟子”，却尽是不知、不敢、不晓。

“也罢。”楼靖霄扯动唇角：“凌掌门此次既将蒹葭镯给了你，便是对你给予厚望。此次梧寒秘境一行，青竹峰的弟子，一个都不能少。”

她顿了顿，目光微微扫过顾容的腕间，“自然，也是要护好，我们这位整日里只顾着逍遥自在的少宗主。”

“弟子可以性命作保，定将苍诀同门平安带回。”顾容低着头，声音虽低，却透着坚定。

她无有不应地接下前半段话，却独独驳了楼靖霄的最后一句：“可凌……少宗主的能力，不在我之下，她从来不需任何人的庇护。”

净梵山，对决台，南恒宗，杀蜃屠妖……无论身在何处，凌空的所行都堪称完美。

顾容心中蓦地一软。

凌空从不会躲在旁人身后，她是真正能护住苍诀弟子的少宗主。

闻言，楼靖霄倒是有几分出乎意料。

苍诀师徒相别一月有余，这还是顾容头一次，如此不避讳的顶撞她。

到底是师徒，楼靖霄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她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这亲传弟子幽黑的眼瞳，眸中映出少年的模样。

洞府中仍存余寒，地面一片冷潮，顾容单薄的身躯跪在地上，脊背却挺得笔直。

不知是否是楼靖霄的错觉，在提及少宗主三字时，顾容的嗓音中无端带上了几分柔软。

楼靖霄眉眼稍冷，她的语调似寒泉般结冻成冰：“我看你倒像是同凌空呆得太久，染上了她的忤逆！”

顾容的额头直直磕在她的手背上，几缕乌发垂落，遮住她雪白的面容：“此事与少宗主无关，一切皆是弟子之过。”

楼靖霄沉沉吐出胸口浊气，她抬手捏了捏眉心，忽地放缓了声调，“今日之后，你不必再事无巨细地监督着少宗主的言行举止。”

“——你只会是青竹峰的大师姐。”

她便不该让顾容同凌空有过多的接触。

跪了几近半个时辰，顾容的双膝麻痛不已。

从前在苍诀，受完戒律堂的罚后，楼靖霄还会亲自再施加一次惩戒，问她：为何犯错？错后可改？

那时青竹峰的训堂，便会燃起一盏彻夜长明的灯。

受完两道刑罚后，顾容单薄的人影跪在蒲团上，双腿似浸泡于冰水中，是沁入骨髓的寒意。

脾性需多磨，因是处罚，楼靖霄从不许她运灵护体。

案桌上燃着的半截蜡烛火苗摇曳，在顾容幽黑的眼瞳中镀上一层暖光，她说：“徒儿知晓。”

——

泽淼后峰。

另一边的凌空已回了弟子居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浑然不知楼靖霄今日来过南恒宗，更不知师徒间因她生的间隙。

凌空储物袋中的通讯石亮起，不出意外，等到了仙门发来的消息。

不过同她预算的相比，倒是晚了些许时辰。

［梧寒秘境将于不日后重新现世，收到秘信的弟子届时由本宗带领前往梧寒之地，入秘境。］

想来在仙门大比中成功晋级的弟子，都收到了此次关于梧寒秘境的消息。

苏知幻探头探脑地凑近，“凌师妹？”

凌空略微舒展腰骨：“做甚？”

苏知幻小声开口道：“怎么不见顾师姐同你一道回来？”

还当她是来打听梧寒秘境之事的。

不过苏知幻这话说的甚是无厘头，她为何要一定要与顾容回来？

凌空轻挑眉梢，她收起通讯石，语气淡然中带着几分莫明的锐利：“与其担心我们的顾大师姐，倒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自个。想来你应也收到了消息，梧寒秘境可不比仙门设置的考核，自下苍诀至今，你都卡在筑基后期，届时入了秘境如何自保？”

苏知幻小脸涨红，她硬撑着嘴，委屈控诉：“肖裳锦不也是筑基修为，你为何单单只说我？”

两人交谈间，恰巧肖裳锦前来。

“无意打扰二位。”她倚着门框，屈指并拢叩门，示意房内正在交谈的两人，“不过要纠正苏师妹一句，至今仍是筑基的，只你一人。”

她斜眼看着苏知幻，平静道：“我昨日，已突破至金丹。”

背后非议同门本就是件私密性极强的事！她竟还如此不甚，被人抓了个正着！

苏知幻停顿低头收声，一时竟无言以对肖裳锦。

她羞愧万分，只能呐呐唤人：“肖师姐……”

凌空面上带笑，她神色自若地开口道：“那凌空便先在此恭贺肖师姐的破境之喜了。”

礼数她还是懂些的。

“……”

肖裳锦站在门外，屋内两人，一个只会喊声“师姐”，一个恭贺完便没了下文。一时间竟无人开口让她进房。

最终还是肖裳锦被磨得没了耐心，问道：“顾容在何处？”

今日真是稀奇了，遇到的人都将她当作顾容的行踪指引符，尽问她顾容在哪的。

凌空在心中反思，在她们看来，她与顾容的关系，是到了能互相知晓对方行踪的程度么？

“我这像是能找到她的样子？”凌空指了指自己，她只觉莫名其妙：“还有，你找她做什么？”

肖裳锦与顾容平日里几乎毫无交集，凌空实在想不通，她们几时背着她扯上了关系。

肖裳锦言简意赅道：“答谢她的点拨之恩。”

闻言凌空倒生了几分稀奇，她略作一番思索后说：“是她助你突破至金丹期？”

顾容性情冷淡，素来不喜同人多加言语，然而她却实实在在地担起了大师姐的职责。但凡苍诀弟子遇困逢难，她若在场，必然会施以援手。

不过，这也与她那几近苛刻的师尊有关。凌空对那人是极其看不顺眼，两人倒也算是相看两弃。

肖裳锦点头，她的右手于腰间灵囊上一点，掌心中赫然多了一道青色的光芒。

还未待凌空看清，面前便飞来一物。她下意识地伸手，腕间一翻稳稳接住。

手中之物触感微凉，表面泛着淡淡的碧青光泽，还透着一丝奇异的药香。

一旁的苏知幻定睛细瞧，认出此物后她倒吸一口凉气：“碧雾果？！”

碧雾果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宝，生长条件却极为苛刻。它结于云雾缭绕的山巅，又得有灵泉滋养，再要碰上合适的机缘，才能结出一颗。

肖裳锦道：“往日于苍诀丹术课有过听闻，顾师姐最新研发的丹方中正缺一味碧雾果。我于先前的山下游历中，偶得一果。”

凌空挑眉反问：“你为何不亲自交予她？”

肖裳锦定定地看着她，竟对凌空的反应生出几分荒诞感。

她要交予顾容的最好谢礼，可不只是碧雾果。

肖裳锦丹唇忽地启笑，她低声道：“你会知晓的。”

肖裳锦的目光直直落在凌空身上，凌空心中微微一动，有些说不清的微妙。

搁这给她猜谜呢？

不待凌空答复，肖裳锦已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肖师姐不会找我们的麻烦吧？”

苏知幻惶惶不安的声音响起，凌空被唤回思绪，她在苏知幻白嫩的脸蛋上拧了一下，安慰道：“只管担心你自己。”

毕竟方才她压根没提肖裳锦半句。

苏知幻拍开她的手，听出凌空的言外之意后，一双水眸中满是欲哭无泪：“凌空！”

看得出苏知幻实在害怕，凌空叹了口气，她甩了甩手，准备开导开导她：“你的恐惧，源于何处？”

“我……”

苏知幻喉咙干涩，一时竟无法回答。

“境界修为？”凌空摇头道：“可我分明强于肖裳锦，你却并不怕我。”

“外界强敌？可在净梵山中对上青莽时，你与队友并肩战斗，毫无退意。”

见苏知幻似说不出话来，凌空继续开口，直白点明：“若你不敢直面己心，便永远都无法感悟顿道。”

“感悟……顿道。”

凌空之言如雷贯体，苏知幻一时胸口闷痛不已，她喃喃道：“我的心境么？”

没有理会苏知幻的沉默，凌空将碧雾果放进储物袋中后，又取出一物：“伸手。”

沉木匣中装着一颗丹药，色泽浓郁，正是先前乌桕给她的仙漱丹。

苏知幻大惊失色，她惊得退后一步：“我……我不能要！”

她自幼在千药峰修炼，对灵丹仙草的灵韵最为熟悉，一眼便能察觉这仙漱丹的非凡之处，苏知幻怎敢轻易受之！

凌空干脆直接将沉木匣搁置在桌上，她淡声道：“话已至此，你要不要，是你的事。而我凌空，从不屑于收回给出去的东西。”

末了，凌空意味深长道：“可你如今的修为，甚至不及曾落后你一大截的肖裳锦。”

也罢，人各有命。

不过，此时的仙漱丹对苏知幻而言，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