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五招过后,作为裁判的贺远道宣布阮泱赢下武试。
会试台左侧,霍望竹收鞭绕腕,朝对面的云临泱看去。
只见她从容收刀,拍拍裙子上的灰,转身要往热闹的台下走。
“等等。”霍望竹喊住她,走到她身旁递给她一颗丹药,“眼睛受伤了。”
云临泱回头,丹药已经被塞进手心,从手心往前看去,霍望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准备和她并肩往下走。
“你很强,诱饵式的打法很好用,但要注意对自己的伤害。”她道。
“谢谢师姐。”云临泱道了声谢,囫囵将丹药吞下,花香在舌尖溢开。
很甜。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从极域回长灵宗时,一大群师兄姐弟妹围在她床边,也是每天给她递各种甜口的丹药。
因为她很挑剔,吃不了苦。
出于愧疚,几个人都迁就着她的脾气。
有次她看他们的表情实在过于凝重,玩心大起,喝药后开始假装浑身抽搐。
李惊漪吓了一大跳,急忙握住她的手腕探测灵脉里的寒气残留。
其他三人也是一脸的着急忙慌。
刚将玄流冰晶磨好棱角的渡危走进屋内,看她演得起劲,伸出一指去撩她的眼皮,收获她翻的一个巨大的白眼。
被人掀眼皮的感觉不好,她装不下去,鲤鱼打挺起身,然后嘴里就被塞了一块蜜饯。
渡危抱臂站一旁,承受着她投射来的幽怨视线,道:“吃点甜的,别苦着一张脸。”
—
“为什么不用灵器?”霍望竹问。
云临泱的思绪被拉回,歪了歪头,做思考状,“因为……”
“阮泱!”
一声短促的叫喊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对话,观众席的高处,陆风逸正隔着人群挥手向她打招呼。
云临泱挥了挥手,回应他。
陆风逸身旁,站着一个身着紫极宗弟子服的男子,因为在高处,刚好迎上西沉的太阳,正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但云临泱稍微一想,便知道是那个黑面具。
有弟子凑过来,跟霍望竹交代事情。
霍望竹朝他点点头,又转头对云临泱道:“那你和风逸叙叙旧,我需要去应召区那边整理今天的名册,回见。”
云临泱礼貌笑笑:“师姐再见。”
绚烂晚霞中,群鸟归家,声声清脆啼鸣穿透镀了金边的流云。
鉴赏楼上,陈决作为紫极宗宗主,起身站在中央的玄武石像旁,宣告紫极招生武试顺利结束。
“诸位远道而来,特赴我紫极宗求道……”
华丽又冗长的废话盘旋在紫极宗的上空。云临泱被耀眼的金线照得晃了眼,稍微侧身往旁边挪移。
招生武试的场地太大,众人又被划分为多个区域,分散四处。
她尝试朝结束区看去,寻找白岚二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大家虽不敢在紫极宗宗主讲话的时候高声讨论,却也都私下交头接耳,放眼过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根本寻不到自己的伙伴。
紫极宗宗主的演说辞不知道有多长多厚,反正跟她师尊每次在招生后只来一句“大家散了吧回去好好休息”完全不能比。
还是长灵宗好。
云临泱抬头看去,太阳渐渐降下山头,观众席高处的陆风逸行动缓慢地绕过一个又一个人,迈下台阶朝会试台而来。
而刚站他身旁的男子因为人群和他隔了些距离,正侧首对着她。
邻着他座位的弟子突然起身,撞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透明又盛着橘黄色的晶体并没有掉落在地,而是被他眼疾手快抓住。
那个东西折射出的光芒,比直直映入云临泱眼里的耀眼霞光还要夺目。
距离虽远,但凭借着云临泱对它的熟悉程度,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那是——
玄流冰晶。
刚旋身抓住琉璃簪的少年抬起头来,额发被晚风撩起,日落恰好到一定角度,一张金雕玉刻般的脸走出了阴影,清晰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云临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静止了。
她难以置信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
那张脸的主人正与撞到他的弟子谈话,弟子很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面带歉意,而他只是略微颔首,脸上并无怒色,散漫地与那人搭话。
他身穿的黛色弟子服和观众席其他紫极弟子所穿的别无二致,胸前绣着的玄武图腾上多绣了实心的玄黑色,与其他弟子空有黑线轮廓的图腾区别开来,代表着他紫极宗亲传弟子的身份。
……不,不对,他该穿的是金白色的长灵宗弟子服,图腾应该是鎏金的麒麟。
为什么……为什么,她师兄会出现在这?
他不像她,他的脸一点也没有变,三年前是什么样的,如今就是什么样的。
紫极宗的每一个长老都会认得他那一张脸,怎么会……会在知道他是阮殊门下大弟子的情况下还收他为徒?
云临泱的呼吸有些急促,顾不得前方拥挤的人群,瞬影撞过十几个人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去到她师兄的面前。
她甚至来不及喘气,只是站在他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的愕然浮现。
渡危垂眸,对她的突然出现有些困惑,又见她面有愠色,问道:“怎么了?”
他并未戴面具,也没有佩那日的剑,但她的眼神像是认识他一样。
旁边的弟子见有人来寻他,自觉退后一步,“渡师弟,那我先走了。”
云临泱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称呼,转过头冷冷问道:“他叫什么?”
弟子被她森冷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老实答道:“渡……渡危?是吧,师弟?”
“是。”渡危回,见面前人并未回头看她,又继续道,“一月不见,你的修为好像没有长进?”
这话落在云临泱的耳朵里完全是另一种意思。
是一种明晃晃的嘲讽。
她确定了他的容貌、声音和名字,与她大师兄完全一模一样。长灵宗如今再落魄,紫极宗也断不会直接开口跟阮殊要人,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渡危自己退出长灵宗,投奔的紫极。
云临泱尚且保持着理智,凑近他一步,忍着怒意低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渡危微微垂头,看见她似在忍耐的神情,眉头不禁皱起,边思考自己哪里惹到她了,边斟酌用词回答:“闲来无事,来武试现场看看。你打得不错。”
云临泱咬牙:“我不是问这个。”
“?”渡危不解,“我在这……等我师妹?”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着手上的簪子,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玄流冰晶的鲜亮光泽明晃晃地呈在她眼前,云临泱尝试去梳理逻辑,找到渡危并没有背叛师门投奔紫极宗的证据。
陆风逸说过他记忆有缺失,会不会有误会?
但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记得玄流冰晶,并不远千里弄到手,而且……她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紫极宗会收长灵宗弟子为徒。
可如果他是骗她的呢?假设他没有缺失记忆,那当时夜闯赌场他阻止她时的笃定,在溪边她问他名字时的犹豫,就都说得通了。
既然将熹都能觉察到她的存在,那与她更熟悉的师兄,岂不是一早便知?
他用着那支本该碎掉的琉璃簪,把她耍得团团转。
拉拢她来紫极,又让她为了琉璃簪选择推后时间,再在时间到后把琉璃簪收回去,让她匆忙赶来紫极见到他过得很好的模样。
云临泱突然想起来,他们说,蓝祝也叛出师门了。
所以,她死后,就全都抛下长灵宗了吗?
渡危见她一直不说话,脸色还越来越差,面如死灰般,只是双眼紧盯着他手中拿着的玄流冰晶。
像是认识这支簪子。
他想到那个古怪的梦,没有五官的少女摔碎簪子的愤怒模样,和眼前人身影开始重叠。
握着簪子的手指微蜷,他试探着将簪子往她眼前递一点,呼吸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慌乱:“你想要?”
如果她是她。
她会说什么?
她后退一步,抬起头,目光与他的相接,仅是一瞬,却恍惚数年光阴。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为什么要骗我?名字是、玄流冰晶也是。你这样离开,他们怎么办?他们都把你当家人,你现在是怎么对他们的?”
渡危的那声询问,在她听来阴阳怪气极了。
当初摔碎玄流冰晶,竟足以让他记恨这么久。
但她还是念及曾经的师兄妹情,没有把话说得很重。
她觉得她的耐心从没有这么足,如果他解释,她可能还会去听。
渡危闻言,动作呆愣片刻,神情有些窘迫。
骗?
他仔细地去回想,发现好像确实没有主动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并且,要取玄流冰晶的事也隐瞒了她。
至于后面的话,他暂时听不太懂。但更加让他确信,她或许真的与他相识。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承认错误。
“是,我骗了你,抱……”
“歉”字还没有说出口,渡危的头猛地往旁一偏,巴掌扇到他脸上的脆响明晰真切,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用舌尖抵住那边脸,耳膜似乎破裂,人群的叹息叫喊在他身旁模糊着,片刻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上也传来阵痛,和脸上的疼痛不相上下。
渡危怔愣,只是低头,惊愕地盯着自己的手。
鉴赏楼上,陈决讲得有些口干舌燥,想着让表现优异的新生说几句热热气氛的感言,于是指挥两只灵龟托着一面水镜,在武试场上方游荡,寻找合适的人选。
灵龟游来游去,游到了双脉盈满的云临泱身前,展开了巨大的水镜。
武试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水镜上呈现的内容。
陈决的声音通过水镜响亮在上空:“阮泱小友,你来说……”
一记盖过他声音的耳光声透过水镜传出,响彻云霄。
水镜中,众目睽睽下,云临泱扬起手,不留余力地扇了渡危一巴掌。
整个武试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一声又一声的高声惊叹将陈决的声音压了下去。
陈决挣扎着喊:“水镜快回来!回来!”
两只灵龟置若罔闻,乌黑的眼睛滴溜滴溜转着,抬着水镜将云临泱眸色狠厉、眼白泛着红血丝的神情收录镜内,当然,还有怔怔看着手心的渡危。
陆风逸行至一半,才发现云临泱已经瞬影到他师弟旁边,赶忙又回来,刚开口介绍:“这是那个戴面具的他叫……”
然后耳光便甩到了渡危脸上,吓得他怕被波及又赶紧后退。
应召区处,贺远道面不改色,问旁边的女子:“师姐,这段要删除吗?”
“嗯,啊,应该。”霍望竹一向得体温柔的表情有些皲裂。
他俩旁边,被自己爹催眠得睡着的霍怀溪又被吵醒,因后面人的突然激动带倒桌子,紫藤椅没了靠背,摇着摇着往后仰倒。
霍怀溪揉着脑袋爬起来,抱怨道:“什么事啊?姐你咋不扶我一下?”
霍望竹盯着水镜:“你自己看。”
结束区处的白岚看到水镜内容后,张大了嘴,狠狠摇晃着身边的人。
被左右摇晃的宋涵:“你摇错人了。”
白岚偏头一看,嘴里对不起对不起地说着,又去摇右边的叶崎。
叶崎:“我我我看到了!”
宋涵盯着水镜画面里的玄流冰晶,霍然想起,那是殿下要她放在赌场里的东西。
巨大的水镜前,一张传声符悠悠穿过人群到云临泱身边,恳求道:
“我刚刚睡着了,你们能不能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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