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睡美人

“失败了,要重来吗?”

“不用,调整一下,重新植入……”

手术台上的人身形算不上柔弱,但也算不上强壮,面容精致,眼睛紧紧闭着,像是几百年前地球上的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

冷色调的手术室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

火星联盟迎来了一百年诞辰。

人类迁居地球已经一百年了,这是属于人类的胜利。

第一批来到火星的人经历着最荒凉的火星,那个在太空中看起来铁锈色的球体,让人不禁怀疑,人类什么时候才可以在这里立足,那时仅仅是让球体保持地表水源的工程就持续了很久,但是无疑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人类力量终归是有限,当时的决策层花了很长时间决定水源要如何在球体上进行供应,最后还是成功了。那是历史,属于胜利者的历史,现在是胜利者回看历史的时刻。

当天空的公屏上结束历史的回顾,映出庆典日期的时候,烟花绽放在四周。

Baron看着楼下七成无动于衷的人群,当然剩下三成晃着手里的虚拟旗帜,接过助理递来的香薰蜡烛,点起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不久,淡薄的烟从鼻子呼出来。

Gabriel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作为火星联盟防空局总指挥,Baron,你不会还有什么事项是需要烦恼的吧,这种时刻,不应该和我开香槟吗。”

Baron目光不算柔和,紧盯着楼下的人群,“别告诉我你爱着人类,你的所作所为和爱毫无关系,已经算是极度的厌恶了吧。”

“那又如何呢,人类的寿命已经到了平均二百岁,人类可以有大把的爱恨情仇去挥霍,你当然也不例外,何况是我,这是天赋人权。”Gabriel对Baron对自己的评价置之不理,因为他们两个五十步笑百步,谁也没资格,当然他没有说出来,毕竟沉默是最好的反击。

人群中出现了一些骚乱,Baron并不想探究那些鸡毛蒜皮的起因是什么,只想赶紧让这些不和谐因素从他眼前的图景消失掉,“天赋人权,真是最大的笑话,不知道我们的Ferdinand总长对这个怎么看呢,我想她大概会拍我的肩膀但一言不发,你觉得呢?”

Baron把目光转向了Gabriel,他有点紧张,Baron的直视给人的压力很大,让人不自觉想要逃避,但他绝不会承认这一点,因为在职级上他们是同属一级的。

好在助理敲了门,他可以短暂地松一口气。

十分钟后就轮到他们上台演讲了,在Ferdinand进行并不算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他们三位总指挥的发言将会开启联盟的阅兵仪式。

Gabriel听到敲门声,像是刚知道这个休息间隙多么短暂一样,“我想不会有人想要闻到总指挥身上的烟味的,暂且灭掉吧。”

“如果现在扔一颗石子在人群的水面中,会不会有巨大的涟漪呢?”

面对这个从来对自己劝告无动于衷的人,Gabriel站起了身,并不打算思考这个在自己看来无聊的问题,“当然,每个生物都有条件反射,除非这个生物已经死了。”

Baron把手里的烟递给助理,他听到了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复,而往常他对Gabriel的评价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他想起了另一桩事情,“我很久没见你的天使了,可以让他来陪我吗?”

被问到的人身体一僵,“他今天有手术,明天可以。”

Baron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整了整宽肩荣誉正装,上面别了满满的联盟勋章,路过他时淡淡朝他吹了口气,朝门口走去,“是吗。”

Gabriel有些后悔,自己好歹也是火星地球中转中心METC的总指挥,怎么如今还要仰人鼻息,一时卑微就要一辈子跪着这是什么道理,但也只是片刻的牢骚。

*

“接下来火星防空局MADA总指挥Baron致辞。”

Baron踏着标准严肃的正步走上台去,面向民众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接过扬音器,动作之间,衣前的勋章熠熠生辉,“联盟百年,作为军人这是极大的荣誉,百年历史之前,率先来到火星开辟家园的就是军人,元年之时,联盟来到这里,这是民众的伊甸园,……”

“防空局的总指挥这么正气凛然吗?有点过了吧。”休息室内一个青年躺在沙发上,庆典之际,休息室除了必要之物,所有的娱乐用品都没有,只有一个供观看直播的可视设备。

“扬灵。”一道带着警告语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玖扬灵一听声音就知道自己的上司James又在做着无所谓的事情,他觉得James心里是很认同自己的,但是碍于职位在身,要保持一些必要的人设,所以有些话不能说,所以这样的警告跟隔靴搔痒没什么区别。

“人往往过于强调的就是最缺的啊,boss。”

“玖扬灵,你闭嘴,你再说话我把你的嘴割下来给你当眼皮。”James笑了出来,果然,他捡回来的这个人猴精猴精的,但是他也不想在有可能被录音的地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玖扬灵想了想眼皮变成嘴唇,不忍直视,把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撇了撇嘴,闭目养神,他来联合安全中心USC已经将近一周了,时间不算长。

毕竟‘即便和我有点关系也得一步步把职位升起来,否则难以服众’,这是James当时和他说的话,以回答他说‘为什么我不可以直接跟在你身边’的问题。

“请火星地球中转中心METC总指挥Gabriel上台致辞。”

“……我深深爱着我们的人民,METC的职责自然是把所有的能够参与火星建设的人聚集在一起,把所有的力量都放在建设火星上,……”

一个彬彬有礼的儒雅人士出现在可视画面里,衣前的勋章也不少,头发被整整齐齐码在脑后,这种发型也不妨碍他的面容展现出华丽的光彩,是够奇怪的,因为和自己的一个老朋友有点像,玖扬灵不禁多看了一眼,细细描摹着画面里的人物五官。作为联合安全中心USC的特遣队队长,常年和刑事犯罪人员交流的人,对面容自然也会有异于常人的敏感。

巧的是前段时间,他见过这个老朋友一面。

“James,这个人有儿子侄子之类的吗?”

“他没有儿子,大概有个侄子吧,我也不是专门去打听别人家长里短的人,另外,玖扬灵,你叫我什么?”James从洗手间走了出来,一会是要上台讲话的,但是那是他们的上级组织火星地面中心MGC的内部致辞。在现在这种重大场合的话,自然只是总长和三位总指挥。

玖扬灵机智地保持了沉默,虽说自己深受James宠爱,但他总会知道在什么时候适可而止,直呼上司大名这种事情还是赶快被忘掉比较好。

“下面请火星地面中心MGC总指挥Jacob致辞。”

“**oss上台了。”玖扬灵十分感谢Gabriel简短有力的发言,而他们上级组织的boss也一定会吸引James的注意,因为他们之间有提拔之恩。

James不再关注玖扬灵,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地面中心的事务关系到人们的切身利益,是特殊的福祉部门,联盟的百年之际……”

*

“又失败了,怎么办?”

“做过太多次类似的手术,又或者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再活过来,尝试最后一次,用蓝藻芯片。”纪无忧看着眼前的屏幕,一块是大脑神经元三维切片图像,一块是他的跨级上司Baron发表演讲的重播,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播,像是在给自己洗脑一样。

“要用吗,我们数量不多而且只是临床做了几次实验,他很有可能还是醒不过来。”

“死马当活马医吧。”纪无忧走向了手术台,躺着的人被大量的医学器械包裹,面容苍白,五天了,他一直没醒过来,人死了的话,再好看的面容又有什么用呢。

“你听过睡美人吗?”纪无忧轻抚上了病人的脸庞,看着他紧闭的双眼。

“没听过,那是地球上的故事吗?”

“对,几百年前的,不算久远。故事内容是:一个美丽的公主被魔女诅咒,她十六岁那年应了诅咒沉睡下去,几百年后几个满口黄牙的老乞丐路过这个沉寂的宫殿,并将宫殿占为己有,他们发现了沉睡的公主,于是公主醒了,被几个乞丐轮番侵犯。”

“完了吗?这什么恶黑故事啊。”

“这不是故事,这是现实。”纪无忧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

Jacob在会议室的窗前站着,窗外繁星点点,他刚从Ferdinand的办公室回来,因为有人在庆典会场结束仪式疏散群众的时候放了一把火,具体地点是距离庆典不远的A13区的油库,这个油库是给防空局的巡逻机用的,油库周围一片空地,供巡逻机停靠,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波及到周围的居民区。现在已经灭了火,将区域用虚拟防空网围了起来。

这涉及到火星地面中心MGC治下所有分部,包括联合安全中心USC、联合资源中心URC、联合事务中心UIC。对应各部的事务总理也都到会了,James、Audrey、Aria black。

几人坐到会议桌前对视一眼,没人率先打破沉默,拿起桌上备好的资料查看。

Jacob从窗前走向会议桌,他的荣誉正装还没脱下来,肩章的穗子和勋章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鞋子敲击地面的声音有节奏地打破死寂,停下来时眼神扫过与会三人,沉默片刻加重了语气,“我希望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三人齐齐起身敬礼,目视着Jacob走出会议室。

James从没见过Jacob这么生气,在这种时刻发生这种事情,大概率MGC对这件事情是要全权负责的,毕竟防空局MADA是受害者,火地中转METC根本连事件的边都没沾上。

“James,百年庆典的安全事务只做庆典的时候啊,庆典一结束就撂挑子吗?”Aria black在台阶上率先发难,他不满这两个人很久了,James只知道打官腔,手上的实事没多少,漂亮话一句又一句,Audrey做事从来小心翼翼,能推就推,能不做就不做。

“Aria,这一看就是有人陷害嘛,有人不满MGC的事务范围广阔,多少人都觉得Jacob在这个职位上捞了不少呢,油水这么多,都想分一杯羹,Jacob就被人搞了呗。”Audrey能感受到Aria燃起来的怒火,他从来就爱好和平,不喜战争,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维护和平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James自然也是不喜战争一派的,但他更想要自己解决,面对Aria的指责,他不会退缩,因为他知道Aria的严厉是为了什么,要说纯粹,这里站着的,没人比Aria更纯粹了,“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但Aria不领任何人的情,甚至脸更黑了,他是靠实力一步步走到这个位子的,这条路上他从没怕过任何人,“James,如果你缺人手,我会协助你,希望你可以在我之前把人找出来,否则你的USC就拱手让我兼管吧!”

James看着一步步下了台阶走远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拿出通讯传给玖扬灵,玖扬灵的头像在闪烁着。

“Aria也太严厉了吧,大家都是同事啊。”Audrey轻声抱怨了一句,他不明白一个工作而已,有必要这么苛责吗。

“没关系,大家都是为了解决问题,谁也不想一口屎盆子扣上来。”James随口安慰了两句,走到一旁和玖扬灵通话。

James余光看到Audrey也走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玖扬灵犯浑,他得把人拖起来,一个好猎人怎么能没有好枪呢,况且这把枪还是他亲自从跳蚤市场淘回来的。

*

纪无忧接到的第一个通讯是Gabriel打来的。

Gabriel没想到今天Baron会突然想起跟他要人,这不是Baron的风格,但看他的表情像是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物事一般。

“无忧,人什么时候可以送去Baron的地方。”

对面像是在视察工作一样的严肃语气传来,纪无忧按下心底的烦躁,这是和自己的上司Baron同级的人,这样的电话他接过很多次,按理来说应该很熟练了,“他手术刚做完,还没醒过来,最快要到两天后了。”

其实明天他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鬼使神差地,说两天后才可以,这算他的私心吗。

“加大药剂吧,尽早。”Gabriel罕见地有点迟疑,两难的境地还是让他选择了谁被牺牲,这对他来说是很容易做出的选择,毕竟Baron不可被辜负。

“已经是最大量了,先生。”纪无忧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立场。

易安杨拨过来的第二个通讯时候打断了他的思绪。

看到名字的一瞬间他皱起了眉。

“最近天使在吗,明天我订了。”易安杨放开手里的脖子,从身下的**跨了出去,单手整理着裤子。旁的另一只手紧接着握了上去,那只脖子纤长白皙,只是被几人轮番掐着,连声音都喊不出来。

易安杨感觉到一种深刻的无聊,即便此刻脚下的人奄奄一息,几个同伴玩得疯狂,还是不能缓解他灵魂深处的空缺,他想起了一个天使,或许他可以做到,只是要经过老鸨的同意,这当然是私下称呼,因为纪无忧真的很像一个经营妓院的老鸨。

“他有手术。”对这人没有厌恶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纯粹的纨绔子弟,而且是Gabriel的侄子,这些人他一个都惹不起,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折磨,更为折磨的是人的寿命延长了,对他来说,还要在这个位子上做一百多年。

易安杨很烦躁,他的身份想要得到什么随时都可以得到,可是每次约天使的时间总是需要等,“大概要多久?”

“三天后,易先生。”

“如果三天后我没见到他,你等着瞧,纪无忧。”

纪无忧熟练地收起被挂断的通讯。

走进房间,被黑暗包裹着的人似乎会格外拥有别样的安全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黑暗。床上的人还在沉沉睡着,医生说病人明天就会醒过来,但是醒过来的状态对纪无忧来说是未知的,他不希望用蓝藻芯片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第三个通讯接听键在面前的虚拟屏闪烁,闪烁的名字透出的光亮映出他的面容,一声叹息隐藏在黑暗里。纪无忧坐了下来,抚摸着病人精致的脸庞,接了通讯。

“总指挥先生。”纪无忧语气严肃,面对严厉的上司自然要把所有事情做得一丝不苟,否则,随时会有人取代自己的位子,他到底还是舍不掉这个位子带来的一切。

“你用了一个芯片,但是你没有汇报。”Baron翻看着手里的文件,这是他的事业,他的帝国,显然纪无忧的这种行为无异于偷盗。

“总指挥,他昏迷了五天醒不过来……”

“你这么在意他吗,纪无忧,当初玩他的也有你一份吧,如今怎么还对玩具起了心思,难不成你爱他?”Baron最讨厌的就是公私不分,人类总是用软弱来做借口去逃避事情,而丝毫不想承担任何责任。

对沉默的下属冷嘲热讽毫无成就感,还不如看Gabriel被骂后的精彩表情来得快乐,“芯片的临床试验结果记得记录,另外,你负责找更多源头来将功补过,一个月内,我要见到更多的蓝藻芯片,我想你会做到的,无忧,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无疑这是让人更加头疼的事情,多少人暗地里在火星找了多少年也就做出那么一点芯片,就凭他自己,怎么可能做到。

他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当他收拾好自己烦躁的心情,准备重新抚上病人的脸庞时,他看到了他的眼睛,纪无忧的手僵在了空中,本来烦躁的心情被扔到天外,只剩下一片空白,空白里的四处映着那双深邃慵懒的浅蓝色眸子。

浅色眸子里带着疑惑,似乎从来没见过眼前的人,“你是?”

纪无忧心头猛得一震。

眼中映出了整张脸,眉形似柳叶,眼睛狭长深邃,浅蓝的眸子映在其中,透出水润之气,眼尾由此带上了一丝淡红,眼角的锋利也就减弱了许多,看来的眼神也就多了飘渺的意味。鼻梁高挺,薄唇看起来甚是无情。让人升起无端的好奇,想看扒开这一层冷淡外壳的内里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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