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储一个人生活，博士毕业，在大气物理研究所挂职，28岁事业有成，全款买下近郊200平的房子，却是为了养一朵云。

是的，养一朵云，真实的能飘在天上的云。

别人都是养狗养猫养花养草，姜储养云。听着古怪，但知道姜储这个人的都会说一句，“这就是他会干的事”，表情戏谑。

姜储三年前买房搬家阵仗很大，研究所以及江大的导员间都传遍了，说姜储终于要把实验室里那间碍事的冷库打包带走，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冷库”并不是真实意义上的冷库。只是维持云的存续需要低温，姜储为此在实验室搭建了一套环境控制系统，可以给云提供稳定的温度、湿度和气流。姜储自己出资出设备，耗费极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就为了养一朵冷冰冰的云。

说“打包”倒是完全不夸张。姜储为了把那朵云毫发无伤地带回新家，专门找了特种运输车辆，提前把实验室里的云连带一整套控制系统，原封不动地装进他自己研发的运输辅助箱，用大型吊车装车，一路运到新家。

为此他还把学校实验室的大门拆了，实验室主任气得直接告到校长，说姜姓毕业生仗着自己对母校有点贡献，平日里蛮横占用学校资源就算了，这次蓄意破坏公家财产，简直无法无天。

不过姜储从来不理会这些，他的世界只有科研、游泳和朵朵。

科研是毕生事业，游泳是兴趣爱好，朵朵是他心爱的云。

姜储搬家也是为了朵朵，因为实验室那间房太小，他怕云觉得憋屈。

新家的构造和姜储本人一样古怪。200平的房子只有一层半，没有客厅，一楼书房、实验室和厨房占了一半，剩下一半是朵朵的房间。姜储住二楼，卧室只有20平，推开门就是巨大的露天泳池。

这天姜储照常6点起床，游泳、洗漱、吃早饭，7点准时出现在一楼的云境模拟室。他每天都会来这里找朵朵说话，就像虔诚祷告的宗教信徒。今天他待得比以往久，因为姜储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说起来要费点时间。

“朵朵，我昨天梦到一个人，银色短发，灰蓝色的眼睛，四肢细长，跑起来很快。他从我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风，让我感觉很像你。”

模拟室内水汽湿重，姜储摘了黑框眼镜，走到朦胧的白云近旁。他抬起手，云分明是轻若无物的，但他的动作却像是在温柔地抚摸。

室内的气流因此产生微小的波动，原本成团的云朵忽然漏出一个缝隙，而后从两边绕过来，像是把姜储环抱其中。房间内，设备24小时持续运作，此时正发出规律的低鸣。

姜储面无表情，继续道：“真奇怪，云朵应该是没有性别的，但我在梦里把一个男孩当做你。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这房子太小，你想去更大的地方？”

没有回应，云能说话就见鬼了。

“槐城的房价很不合理，而且我讨厌租别人住过的房子，我相信你也不会喜欢的。不过我会努力再攒点钱，带你去更好更广阔的地方。”姜储看着云，像是真的对着一个人，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说完昨晚的梦，姜储又搜肠刮肚说了点项目的事情。但项目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姜储本来就不是会聊天的人，他三两句说完，又磨蹭着把墙边种的一圈蕨类植物检查了两遍，才开口说了出差的事情。

姜储未来十天会跟博导去外地考察，他因此对一朵不会说话的云产生愧疚和不安：“之前没分开过这么久，我也很舍不得你。不过这次的工作很重要，我必须去。”

“朵朵，回见。”姜储重新戴上眼镜，关门前目光不舍地盯着飘浮在房间中央的白云。

沉重的门扉“咚”一声闭合，模拟室内只剩设备低鸣，名叫“朵朵”的白云上下飘忽，仿佛在兴奋地点头。

出差十天，姜储做了九天的噩梦。虽然他本来就是多梦的人，但姜储还是把原因归结于见不到朵朵，并暗自决定回去要安装全方位的监控摄像头，便于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可以通过看监控视频缓解他的“分离焦虑”。

“这几张照片不是都一样吗，留着干什么？”

吃饭间隙，姜储的博导葛涵瞥到他正在翻看手机相册。相册中除了零星的工作照片外，密密麻麻的全是云朵的照片，没有构图，没有美感，大量重复，他表示不理解。

“不一样，每张都不一样。”姜储收起手机，继续吃饭。

他吃饭一板一眼的，严格遵循一口菜一口饭的原则，不挑食，只是不碰摆盘繁复花哨的菜。吃完后，喝小半碗汤，把碗底沾着的米饭全部扫光，然后筷子并拢，规整地搁在碗上，擦嘴，结束。

姜储这人没有所谓的餐桌礼仪，自己吃完就先起身走了，留下葛涵和几个接待的负责人在圆桌边干瞪眼。人一走，话题重心自然就转移到姜储身上——

“小姜确实跟传闻一样啊。”

“天才都是有点个性的，就是为难葛老师了……”

“不过确实有拽的资本，他靠那几个技术专利，后半辈子都不愁了。”

“小姜还挺帅的，个儿也高，不知道有没有对象了？葛老师你清楚吗？我可以帮他介绍介绍。”

葛涵比姜储年长九岁，两人算是半个朋友，尽管他不确定姜储是不是也这样想。认识姜储六年，葛涵从没见过他身边有任何亲密对象，恋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姜储似乎对人类不感兴趣，只喜欢白乎乎的云。

周围稍微对姜储有点了解的，都不敢轻易给他介绍对象，毕竟比起所谓的科研成就，相亲市场更欢迎能踏实过日子的普通人，条件嘛，差不多就行了，博士毕业也不是什么加分项。而姜储这种人，就跟他花大价钱供养的云一样，飘忽在半空，难接地气。

不过葛涵认为跟姜储相处还是很舒服的，没有弯弯绕绕，不用勾心斗角，有事说事，遇到问题就解决，关键还聪明。至于别人常常非议姜储言行的古怪，葛涵觉得他们只是把姜储的特别当作谈资，很没意思。

“别了，”葛涵笑着摆手，揭过话题，“项目都解决了，咱下午去周边转转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准备问姜储要不要一起，微信上就弹来一条信息：我回去了，有问题再联系。

“操。”葛涵脱口而出，圆桌上几个德高望重的前辈皱眉看过来，意识到自己有辱斯文，葛涵立刻改口道：“草原、去草原上去骑马吧！”

又留他一个人擦屁股。

葛涵希望小姜至少懂得尊老爱幼，别养成动不动就开溜的坏习惯。

溜号的小姜实在放心不下自己的云，买了时间最近的航班，耗时11个小时颠簸回家。

他这十天里做的每个噩梦都跟云有关，要么是云被狂风吹散，要么是自己从云中坠落，他心中焦躁不安，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指纹解锁开门，灯光自动打开，房内豁然明亮。

姜储放下行李箱，环顾四周，发现书架上的书掉了一排，厨房的柜子开着，地上全是湿漉漉的脚印，一路延伸至云境模拟室。模拟室的门半掩着，里面的潮气倾泻而出，凉意从脚边蔓延到姜储悬着的心脏。

遭了，进贼了！

姜储镇静思考，如果窃贼还在的话，刚刚开灯的动作肯定已经惊动了对方，那么姜储的行动很可能被处于暗处的窃贼注视着。如果对方要的是钱，那都好说，如果是来偷实验机密的，就有些棘手了。

他回到厨房，拿了把水果刀，放低脚步来到模拟室门前。姜储透过门缝屏息观察，室内灯光大亮，各项设备运作如常，视野范围内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云境模拟室本就设计得敞亮，如果要躲人，只能是面前的这扇门！

姜储猛地一推，特制的隔离门朝里重重一撞，碰到门档后“啪”地回弹。

门后是空的，没有人。

姜储又迅速回头环视。偌大的房间内，应急制冷系统“呼呼”运作，这是他为防止隔离门意外打开而设置的系统，经验证测试可以确保云朵在特殊情况下不受影响，维持状态。

然而房内冷雾弥散，中间雪白的平台上方却空空如也。

朵朵不见了！

姜储几乎要疯了，他举着小刀，在模拟室内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好像云是隐身了，或者在跟他玩捉迷藏。

但没有就是没有。模拟室没有，书房没有，厨房更没有！

姜储已经不在乎贼进他家门是偷钱还是偷机密了，他现在只想把对方捉出来，然后千刀万剐。

他的云不见了！陪伴他四年的朵朵消失不见了！

姜储顺着楼梯的湿痕上到二楼，他胸中怒火燃烧，发誓要把这混蛋找出来，给他的云陪葬！

卧室门大敞，没开灯，一片阴冷的寂静。

姜储缓步走近，敛去声息，在黑暗中谨慎观察，不放过任何死角。可卧室就那么点大，但凡聪明点的贼都不会躲在这里。就在他准备向卫生间走去时，床上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姜储当即握紧了刀柄。

床上，被子轻微起伏，勾勒出一条晦暗的曲线。那曲线很薄、很细，掩没在宽大的床内，叫视力不佳的姜储差点忽略。

想不到那贼胆大包天，登堂入室不算，竟然心安理得地睡在别人的床上。姜储索性开灯，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猖狂，猝然而至的光亮让他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

再睁眼时，姜储看到一个银发少年背对着他，绸缎似的铺在床上，不着片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