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吃刀子

灯光下,银发少年身体莹白,柔若无骨般陷在床中。察觉到光线,才半眯着眼朝姜储看来,动作慢悠悠的,睁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像冬眠苏醒的蛇。

姜储从没见过这么白的人,白得反光,白得刺眼,白得像死了一样。他愣了半瞬,觉得眼熟,又立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不穿衣服的青年是入室谋害朵朵的变态。他重新攥紧小刀,定住心神朝对方走去。

银发少年没有羞耻心也没有防备心,看到姜储靠近甚至绽出一抹笑,身体还是没骨头似的,手肘缓慢撑起一个三角,懒洋洋地朝姜储挪过去。

姜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28年的人生中从未遇过如此横行不法、不知廉耻的人。他甚至开始揣测,对方的身份或许并不是窃贼这么简单,很可能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是谁?”姜储拿刀朝少年晃了晃,当是一种警告。

少年头一歪,全然不怕姜储的样子,嘴唇开合几下才发出声音。他自己倒像是被吓到了,无措地“啊”了声,然后露出很惊喜的笑。

“多多……”

姜储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他向下低伏,单手撑在对方颈侧,冷漠地把刀抵上脖颈的皮肉,沉声逼问:“身份证上的全名,姓什么名什么?别耍花样。”

“身份证……是什么?”

少年一脸无知,似乎觉得姿势别扭,动了动肩颈。在姜储看来,就像是故意要把脖子往他的刀口上送,他警惕地把刀撤回了毫厘。

“我就叫朵朵。”

少年这回咬字清晰,姜储听得明明白白,不是“多多”,是“朵朵”。谁家像模像样的男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显然对方是知道他养了一朵叫“朵朵”的云,此刻故意拿来试探他。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姜储不喜欢弯绕,直接问:“你来我家做什么?”

可能是语气太冷,少年面上现出一点委屈,垂眸抬眸反复,不知在确认些什么。片刻后,才怨怼地看向姜储:“我是朵朵啊,小储……”

“小储”,姜储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非常不喜欢,可以说是讨厌。

他现在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实则气焰嚣张、品质恶劣。

少年又不安分地动了动脖子,甚至抬手搭在姜储持刀的手腕。姜储一惊,猛地把那手攥住,大力压在床上。

身下的人很瘦,轻易就被姜储制住,身体像苔藓一般柔软,不反抗也不挣扎。但眼睛和嘴巴都很固执,直直地望进姜储眼里,还不依不饶地喊他“小储”。

姜储已经很累了。他旅途奔波11个小时,十天没跟朵朵说话,做了九个晚上的噩梦,整个人七上八下、六神无主、五味杂陈,回家还碰上这么个不三不四的脏东西,两眼盯着他,一张嘴胡言乱语,说的全是他不爱听的。

姜储直接捂住那人的嘴,不让他继续:“把朵朵还给我,不然我让你偿命。”

少年的反应终于有了起伏,可惜嘴里的话全部被姜储封住,“呜呜呜”地糊了他一手的口水。姜储有些嫌恶,手甫一松开,那脏东西就趁他不备一溜烟逃出了卧室。

姜储急忙追上去,毫不费力,就把人堵在浴室。

那少年光裸着身体,蜷缩在浴缸的一角,见姜储逼近,就使劲朝后躲,好像他能挤进瓷砖缝隙似的。

“小储,你好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埋怨姜储,无意间把浴缸边的洗发水扫落,肩膀被吓得一缩,但又很老实地把瓶子捡起,放回了原位。

“你认识我?”

“很早,就认识了。”少年又笑,可能是皮肤太白了,让人产生纯洁无瑕的错觉。

姜储忽然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他向来聪明的头脑飞速运转,片刻间罗列了关于少年身份的几种可能,他把窃贼这个选项划掉,在一旁写上杀猪盘,加了个问号。

“你翻了我的书架?”姜储问。

“我想知道你喜欢看什么书。”

“还翻了橱柜?”

“我好奇你吃什么。”

“你打开了模拟室的门。”

“嗯,我太饿了,可是你不在。”

简直不知所云。姜储眸光骤然变冷,他没心思再跟他胡扯,拿出手机下最后通牒:“模拟室的云,你把它怎么了?不说清楚我就报警。”

少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盯着姜储僵持不动。姜储也不再多说,解锁手机要拨电话。哪成想,那小子出手极快,电光石火间把手机夺了过去。

姜储是真生气了,也不管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动,立刻扑过去抢手机。他本就长得人高马大,把人抵在墙角,像是欺负小孩一样。姜储于心不忍,拿到手机后,就放松了对少年的桎梏。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姜储被问得一愣,觉得现在的杀猪盘好没逻辑,撇开自己是直男不谈,姜储和这人非亲非故,怎么就没头没脑问责起他的感情忠诚。

“警察局会收留你。”

姜储按下110,刚要拨号,那少年又来抢,他迅速侧身躲避。争夺间,不知是谁的手碰到淋浴的阀门,细密的水流当头泼下,两人都被浇了个透。

水是即热的,浴室里很快浮起水雾。姜储的眼镜被蒸上水汽,在朦胧的视野里,他狼狈地摸索阀门,却感到一股奇异的气流在浴室涌动。

“好难受,小储……”少年苍白的皮肤被热水浇得透红,他惊惶地躲避着水流,**地朝姜储伸手,似乎是在寻求帮助。

关上阀门,聒噪的水流声终于歇停。

姜储回头去看少年,那只朝他伸来的手却在瞬息间消失不见,而后不知哪来的一阵大风滚过,携着潮湿苍白的水雾,把浴室门“啪”地一声掀开,转眼就没了踪迹。

浴室没开窗,而窗外树叶未动,万籁俱寂。

室内残留的最后一缕风拂过姜储的脸颊,他抹了把脸,盯着被风吹落满地的洗漱用品,和延伸到浴室门外的淋漓水渍,忽然神经质地追了出去。

水渍大大小小,像滴水的拖把,一路从浴室来到楼下的云境模拟室。姜储跑得飞快,仿佛要抓住风的尾巴。他心间震荡不息,风中潮湿的余韵侵入他的思维,某种不切实际的猜想在他脑内徘徊。

来到一楼,姜储平顺呼吸,缓步朝模拟室走去。

隔离门大开,里面灯光明亮,机器正常运作,四周绿植葱茏,而他的宝贝云安然飘在房间中央,一切如常。

姜储用卫衣下摆擦了擦眼镜,不可置信地一看再看,眼眶很快就湿了。

一个大男人,因为一朵失而复得的云红了眼眶,谁听了都会觉得可笑。

姜储自然不是爱哭的人,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成年后就没再掉过眼泪。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很奇怪,可他见过有人把不喜欢的同事当作朋友,有人把领养的小猫当儿子,有人把新买的汽车当老婆。那他和一朵云交朋友,又有什么问题?

朵朵,是他亲手创造的云,是他的老朋友。

姜储希望他们的友谊长长久久,直到生命终结。

云朵悬在房间中央,依旧洁白动人。姜储绕着它细细打量,总觉得云小了一圈,不如之前舒展。他颇为懊悔,觉得自己失职,没能照顾好朵朵。

一晚上心绪跌宕,姜储已经无暇顾及消失在浴室的银发少年,心中喜悦和担忧交错,只想守在朵朵身边,寸步不离。

模拟室太冷,姜储拿来为外地考察买的露营装备,把地上的水渍拖干净,就一个人对着朵云就这么支起了帐篷。他也不睡,两腿盘坐着嚼包里翻出的压缩饼干,觉得冷了就喝保温壶里的热水,就这么熬到了天亮。

姜储是这样计划的,他认为朵朵现在的状况不稳定,极有可能再次消失,他准备先在模拟室驻扎三天,没有特殊情况不出房间。在这期间,他会每一小时记录朵朵及模拟室的数据,除基本的温度湿度风向风速外,还要记录云的形态演变和移动速度等。

三天不睡觉而已,姜储有自信可以做到。

第一天,朵朵一切如常,只是形态变化不及之前丰富,很可能是环境风向的问题。姜储调取制风设备数据,发现没有问题,于是意识到自己无形中成为了环境内的变量,当然这需要更多的数据作为对比。

第二天,姜储尽量保持前一天相同的行动轨迹,严格遵循一小时一次记录。朵朵在21点至23点间,出现上下“N”字形浮动的运动轨迹,速度比以往要快。

第三天上午7点,姜储吃完压缩饼干,照例环顾一周进行观测记录。

外头起了大风,因为是近郊,风总是比市中心要喧嚣,即便在室内,也能听见飕飕声响。姜储把数据都记录妥当,然后用手机给云拍照。

很奇异的,脚边忽然有气流拂过。姜储第一时间去看制风设备,发现此时的风向是朝房间西北角吹的,跟他的感受相反。他又去检查隔离门,没有问题,关得很严实。

然而气流的波动愈发强烈,房间内的潮湿水汽因此疏散聚拢,不消片刻,便形成一个围绕中央云朵旋转的漩涡形状。风逐渐变大,没及时处理的饼干包装被轻盈吹起,打着转绕飞。

云的形状正在迅速发生改变,由一开始的团状变成向上旋转的柱形,最后形成一个烟花状的气旋。房间内温度骤降,四周的绿植转瞬间披上了一层冰霜。

姜储丝毫没有觉得危险,第一时间拿起手机录像。视频中,室外的风声和室内的应和,共同叫嚣着此刻的反常。姜储却着了迷似的靠近,步伐坚定,比刚才那只饼干袋还要积极,心甘情愿地落入云的漩涡。

风转瞬就大了,空间内又冷又湿,竟是下起了淅沥的雨。

姜储的最后两步是被风带着走的,他踉跄着被中间微高的台面绊住,身体倾覆的瞬间,室外传来一声震天的响雷。

双脚离开地面,姜储没有摔,他被云托起来了。

“朵朵,是你吗?”姜储又惊又喜,他觉得自己疯了,学了这么多年的物理气象,竟然真的认为一朵云有感情。

云当然不会回应。

房间内的气流愈发混沌,云的形态瞬息万变,而姜储却不受影响,在空中飘浮片刻,安然地落回了地面。

与此同时,气旋极速收缩,又猝然膨胀舒展。姜储身处期间,像是亲眼目睹宇宙诞生的那场爆炸,绚丽且迷人。

而后,所有气流在转瞬间消失,房间中央的云朵裹成一个球形,又如散沙般流泻。而那球形的中间,似乎藏着什么莹白的东西。

云朵四散剥离,露出一个环抱双膝的少年。

少年被最后一缕云轻柔地放置于台面,莹白的皮肤沾着湿凉的水汽,刚破壳的雏鸟般闭目沉睡。是三天前的那个人。

姜储的科学世界观崩塌了,他心爱的云,竟然变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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