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暗室位于枫屋的地下,是原本枫屋烧毁前的地窖。赤羽重回地面,深深呼吸了一口山野间清鲜的空气。迎面便见上杉龙矢大步走来,眉头紧锁道:“信之介,你若再不出现,我就要学望月咲那般掘地三尺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赤羽见面便道。

上杉龙矢叹了口气,知道他是故意打断自己:“心情已经够紧张了,先来好消息吧。”

“杀死四名浪人的凶手就是那个老妇人,下毒手法就是我先前推测的那样,枫屋地下有个暗牢,里面关着三只大狼狗。”赤羽说道。

“凶手人呢?”上杉龙矢问。

“被神蛊温皇毒死了。”赤羽无奈道。

“再来坏消息吧。”上杉龙矢提起一口气。

“名门闺女的案子仍无头绪。”赤羽叹道。

上杉龙矢听完反倒松了口气:“你没受伤就好,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坏消息。”

赤羽笑了笑,问道:“上杉先生那边查的如何?”

“龙一详细走访了老婆婆的孙女,据说这位老婆婆一年前就因病过世了。西剑流流主也托龙一捎来情报,枫屋的东家在一年前也因为看旅店的老婆婆病故,而放弃了这家生意不好的旅店。”上杉龙矢道。

赤羽点了点头:“我们见到的这个‘老婆婆’,其实是个男人。”

“什么?男人?”上杉龙矢一阵作呕。

“西剑流境内的多名红发女子被害的案子,或许也可以结案了。”赤羽淡淡道。

-

昏暗厅堂中,众人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望向门口。炽热的风吹入,衣摆卷起了尘埃,赤羽手持取下琴弦的三味线,拂开一片阴霾而来。

望月咲气急败坏道:“所以你到底查到了什么,秘密武器在哪里?”

“秘密武器么,或许被‘貘’吃了吧。”赤羽敷衍道。剩余的梦魇下落不明,他和上杉龙矢已开始着手查探,后续他们也要派更多的人手全面搜索这种危险的剧毒。武器的秘密,自然不能让望月咲知晓。

重子染了风寒,一直低声咳嗽,立花雷藏面无表情,道:“咲,秘密武器不重要,雷藏会保护你。”

“雷藏,连你也不帮我吗?”望月咲瞪了眼重子,恨声道,“难道是因为小重子得了小小的风寒,你就着急带她回血扇流了吗?”

“雷藏大人,重子不要紧……”重子一边咳一边低声道。

“再待下去,我就要对按不住杀人的**了。”立花雷藏无视重子,漠然的琉璃般的眼珠盯向赤羽。

上杉龙矢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赤羽面前:“望月门主,这几日你已经将枫屋里里外外翻了遍,就算屋中有鬼魂也要被你吓跑了。所谓的秘密武器只是一个江湖传闻,为此耗费精力到这种地步未免得不偿失。立花雷藏若与赤羽开战,你认为你还能平安离开此地吗,别忘了这里可是西剑流的地方。”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望月咲,她现在身在西剑流的领地,雷藏报仇心切怒形于色,赤羽信之介虽不提前仇旧恨,却也不是吃素的,月牙岚等西剑流众人的血仇他深埋于心。若是逼得急了,赤羽不再遵守三年后决战的约定,转念将自己和雷藏等人扣住,那她便难以全身而退了。西剑流,这可曾是一帮睚眦必报的恶鬼啊。

“哼。”望月咲拂袖而去。

血扇流和望月咲都已离去,枫屋顿时安静了不少。赤羽与上杉龙矢坐在暮色中的茶室内,一边品茗一边观赏着落枫。

“今夜就是第七夜了。”赤羽说道。

“嗯,我再待最后一晚。”上杉龙矢有些消沉,赤羽知道他是又想起了当年的憾事。

“想要走得远,就要抬头看。”赤羽看似随意道。

“但有些错,永远也无法弥补。”上杉龙矢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

“无法弥补,那就背负。背负着那些人的命,继续往前走吧,”赤羽阖上凤目,轻轻地说,“你倒下了,这些仇恨也不会消失,只会落在你的同伴身上。你又怎么能倒下呢。”

上杉龙矢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信之介泡的茶,永远这般苦涩。”

“所以你倒掉了一杯又一杯啊。”赤羽揶揄道。

-

夜色已深,赤羽吹熄了灯,躺在了白瓷枕上。他的意识在似睡非睡间徘徊,就如同往日那般轻眠。睁开眼时,纸窗外的天色仍幽暗,难以分辨时辰。赤羽翻了个身,望着挡在门前的屏风。

苍白的屏风上映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赤羽扶身坐起,拥被望着它。

那身影越走越近,最后竟穿过了屏风,出现在他的面前。小女孩一头红发,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你不害怕吗?”小女孩第一次开口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幻觉?”

“我没有中毒,所以我知道你不是幻觉,而且在三味线弹响之前,我就见过了你,”赤羽平静道,“我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从进入枫屋开始,所有人中就只有我没有产生过任何幻觉。这一点想必与你有关。”

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因为你的幻觉被‘貘’吃掉了。”

赤羽低头看了看画有貘的瓷枕。

“这只枕头好看吗,这是我的阿娘送给我的,她说如果我做了噩梦,貘就会帮我吃掉它,噩梦里的一切都不会成真。”小女孩眷恋地看着这只瓷枕。

“为何要将它送到我的房间呢?”赤羽问。

“因为你能看到我,还朝我笑了呢,”小女孩羞怯道,“我知道住进枫屋的人都会做噩梦,所以我把它送给你,让貘守护你。”

“为什么我能看到你,其他人却不能呢?”赤羽将瓷枕安放在膝头棉被上。

“因为……你是将死之人啊……”小女孩有些难过地说。

饶是沉稳如赤羽,也被这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仔细想想,他却又平静下来。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火属功体便是如此,外表看不出来,内在实已油尽灯枯。老人们常说,将死之人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是最容易看到鬼魂的。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直留在枫屋?赤羽能为你做些什么吗?”赤羽放柔声音道。

“我叫玲子,是被卖到枫屋做游女的。后来这里着了火,我就被烧死了。我的骨灰留在了枫屋里无人埋葬,所以我也无法离开。”玲子好奇地摸了摸赤羽散在床铺上的红色发尾。

“若是如此,赤羽帮你下葬吧。你可知晓自己的骨灰在何处?”赤羽问。

玲子苦闷道:“这里已大变样子,我也寻不到了。”

“这里当年为何会突然起火呢?”赤羽隐隐察觉,这场火恐怕不同寻常。

玲子回忆着陈年往事:“那一年夏天,枫屋里住进来五个大哥哥,他们带着自己的小妹妹来山里泡温泉旅游。他们的小妹妹和我同岁,也是红头发,叫**子,整个夏天我都和她一起玩,非常地开心。但是那五个大哥哥脾气很不好,爱子总是挨打,身上很多的伤。有一次她哭得很厉害,偷偷告诉我,其实那五个大哥哥并不是她的哥哥,她的父母在很远的地方。他们总商量着要把她送到一个叫做阎王鬼途的地方,说是什么借此赎罪。他们说阎王鬼途的首领和她的父亲是仇人,所以她很害怕。

“那几个大哥哥总是闷在房中,用一些瓶瓶罐罐煮东西。他们说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不许我们随便乱拿。如果擅自动了或是告诉别人了,就要把我们的手脚都打断,舌头割掉,眼睛挖掉。

“有一天爱子偷跑出去,又被打得很惨。她求我给她的父亲带信,告诉他她在这里。我不会写字,爱子会一些,于是她写了封信,我悄悄跑出去交给了隔壁玉菊屋里的小伙计,还偷了一袋米报答他,让他帮忙带去爱子说的那个从没听过名字的地方。

“夏天过去了,院子里的枫叶红透了时,有一天外面突然变得很乱。几个大哥哥对爱子大吼,说大名带人追杀来了,他们如果逃不了,也要先烧死她。爱子很害怕,我去抱抱她,她就给了我一把糖。我很喜欢吃糖,吃完了睡得很香,还做了一个很好的梦。美梦貘是不会吃掉的,我梦见我阿娘来接我了,给我买了很多糖,还抱我坐在牛车上,一起回家去。等我醒来时,很热,到处都在着火了……

“哪里都不见有人,我抱着阿娘给我的枕头,想跑出去,可是跑不出去。我看到大哥哥们的瓶瓶罐罐都碎了,里面的东西少了很多,但还剩下一些白糖一样的小面面。我想起他们说这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想了想,就只好放下了枕头,把这些面面捧在手里往外跑……

“可是没有跑出去,很难受呢,没有跑出去……”玲子委屈道,“如果我不贪睡就好了,那我就能跑出去了……”

赤羽阖上双眼,滚落了两行清泪。

“你为什么哭了?”玲子慌乱地用手抹掉他脸上的泪,“大人不可以哭呀!”

她到死也不知道真相,会让人做美梦的并不是糖,而是至毒啊!那些人根本就没打算让她跑出去,她不过是那个名门闺女的替死鬼罢了!烧焦后身形相似,用以骗过大名,又可杀人灭口,以免炼毒的消息走漏。鬼有何可惧,人心更险恶万倍!

梦魇的毒,是掺杂了幻梦的毒素与玲子的尸体,经过烈火的高温淬炼而成,或许因为这样,玲子才能阻止“梦魇”侵蚀赤羽。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骨灰,让你离开这里。”赤羽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放柔了声音道。

“嗯!”玲子用力点点头,抱了抱他,“我的枕头就送给你啦,阿娘总是说,如果能好好睡觉,就不会生病了。”

她挥了挥手,小小的身影一路穿过了屏风,杳然不见。四周光线陡变,宛如一只马身象鼻的怪兽狂奔而出,那奇妙的影子在房间的墙面一晃而过。赤羽一时恍神,如梦方醒。

眼前是清冷月光中的苍白屏风,屏风一角铺曳着他临睡随手搭上的玄底赤纹罩衫,此刻宛如一树艳丽血枫,飘摇在溶溶月夜。

什么是幻梦,什么是真实,谁又能堪破。那亲手夺来的江山真实可见,却转眼成空;那亲如手足的情义深藏心底,却至死不渝。

出自阎王鬼途的浪人们是一场梦魇,但手握凤凰刀的赤羽又曾是多少人的梦魇。在这孤寂无人的深夜,西剑流的前尘往事翻涌而出,逼得赤羽心口激痛,呕出了一口甜腥。

为什么会流泪呢。

赤羽将血迹紧握在手中,用朱雀之火焚去,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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