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晚,送信的神秘人也没有出现。”上杉龙矢颓然道。
“上杉先生,你还记得,最后那个小闺女找到了吗?”赤羽神态如常,只是面色更为苍白,宛如冰雪擦拭过的瓷器。
“我一直关注这件事,大名府上传出消息,说小闺女已经死了,好像是烧死的,带回了部分烧焦的骸骨,但有一些骸骨也找不到了,”上杉龙矢低下了头,“最终绑架小闺女的人也没有抓到,众人多年来仍是说……是傀尸族所为。”
赤羽握紧纸扇,沉声道:“我已知晓送信的人是谁。”
上杉龙矢诧然:“是谁?”
“上杉先生回到竹龙众后,七日内她会登门拜访。”赤羽笃定道。若是旁人这样说上杉必会以为对方故弄玄虚,但赤羽说了,那便注定不会有错。这个男人的本事,上杉早已见识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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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杉龙矢返回竹龙众后的第七日,一名红发女子来到了竹龙众。他记得赤羽的话,心有所感,请她入座。
红发女子开门见山道:“上杉先生,我就是给你送信之人。”
上杉龙矢没想到她如此直接,反倒吃了一惊,问道:“姑娘是何人,为何要送那封信给我?”
“我就是当年失踪的源将军的女儿,爱子,”红发女子垂眸道,“我从那几名歹徒手中逃脱,却已知晓太多秘密,他们必定不会放过我。我逃出时父亲已因战败亡故,我隐姓埋名在西剑流境内多年,战战兢兢苟且偷生。可是这些日子,我听说有江湖上有去过枫屋的浪人被杀,我暗中调查,发现死得正是当年那几名歹人。”
“当年他们总共有五人,死得却只有四个。我本怀着侥幸心理,希望最后那人也已死了,可是西剑流却不断有红发女子被杀。我真的害怕极了,最后那人会不会以为是我在报复他们,所以不断找红发女子下手,其实真正想杀的人是我……”爱子颤声道,“上杉先生是仁义之士,所以我给你发了那封信,希望你调查枫屋,抓住那最后一个歹徒……”
“那姑娘当初为何不肯直接现身,告知我当年之事,反而要发秘信呢?”上杉龙矢端坐问。
“因为我……”爱子没有说下去。
她虽未言明,上杉龙矢却已明白,傀尸族因这一案含冤死绝,她后来脱身也未曾出面说明过真相,还他们清白。除了傀尸族,这桩案子也牵扯了许多恩怨,她的沉默促使着一切慢慢发酵。如今她若出面,就注定再无太平日子可过了。
“姑娘如今为何又肯现身了呢?”上杉龙矢又问道。
“上杉先生又为何明知故问呢,”爱子苦笑,“众人皆知上杉先生与西剑流军师赤羽信之介交好,他的所为上杉先生会不知情吗?”
“信之介?”上杉龙矢更觉莫名,“怎会扯上信之介?”
爱子蹙眉道:“赤羽信之介对我下了毒,说解药在上杉先生手中。除非我找出发秘信之人,而且向你坦诚当年真相,否则你不会给我解药。”
上杉龙矢听得一头雾水:“赤羽先生并不认识你,如何下的毒?”
“他在西剑流放出风声,说最后那名歹徒已死,将尸体悬挂在广场示众。他猜出我一定会去辨认。”爱子道。
“这么多年过去,你辨认得出?”
“他们过去都属于一个叫做阎王鬼途的组织,在身体上有祛除不掉的标记。”
“就算你去了,赤羽也无法确认你是谁吧?”
“我不清楚,但他却认出了我,还准确地叫出了‘爱子’这个名字。”爱子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毛骨悚然。
“然后他就对你下毒,让你来找我?”上杉龙矢感到不可思议,虽然赤羽的手段雷厉风行,但对这样一个无辜的小女子下毒也不像他的作风。
“对,他逼我服毒,说七天内没有解药会毒发身亡。”爱子失声道。
“呃,他有说是什么毒吗?”上杉龙矢无奈地问,他手里哪有什么解药。鲛人血赤羽倒是给了他一点。
“他说是……梦魇……”爱子颤抖道。
“不可能。”上杉龙矢听完立刻道。他和赤羽在枫屋找了许久也没找到那毒,赤羽怎么可能有梦魇。
“他说这种毒无色无味,中了毒虽无感觉,却会在梦中失去性命……”爱子终于崩溃地失声哭道,“中毒以来我每晚都在做噩梦,梦里不断地被杀,或许今晚过后我就会死在梦魇中了……”
上衫龙矢沉思半晌,忽而笑出一声,又连忙用咳嗽掩饰。赤羽怕是根本没有下毒,单靠西剑流军师的昔日的恶名就把这个小姑娘吓得团团转。
“我这里有解药,姑娘,你别哭了,”上杉龙矢道,“你先去后面休息,解毒之后再把事情详细说说。竹龙众会保护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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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剑流,夜色深沉,赤羽仍在伏案工作。天宫伊织走进来,叹道:“信,你该休息了。”
“伊织,我还不困,”赤羽抬起头,朝她微笑,“这一次收获不小,顺道把红发女子案的凶手也就地正法了。”
“凶手擅长用毒,作恶多端,已非初犯了。当年那枫屋以庭中红枫得名,专门收罗红发游女作为特色招揽客人。凶手在那时就曾在枫屋帮佣过一段时间,后来枫屋就有游女莫名失踪,这人也就此销声匿迹,看来是隐姓埋名潜逃多年了。我已将相关的卷宗整理了,明日再拿给你看,”天宫伊织替他拉拢外袍,疑惑道,“但我不明白,到底是何人放出的消息,说枫屋中有秘密武器呢?”
赤羽挑亮了烛光,长长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伊织,你认为一个远在苗疆的情报网,会能知晓半月内东瀛的消息吗?甚至这个消息,连西剑流的情报网都还未能获得。”
天宫伊织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种获取情报的速度,只有两种可能,”赤羽眯起凤眸,“一是闹鬼了,二是这个情报网就是放出消息的源头。”
至于目的,赤羽徐徐展开金色纸扇,若是不出所料,他们在枫屋百寻不得的梦魇,恐怕已落入那人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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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珠楼,神蛊温皇在躺椅上打了个喷嚏。凤蝶和剑无极远游去了,新上任的蝶舞瞧了他一眼,回禀道:“主人,你让我对东瀛放出枫屋中有秘密武器的消息,又说要收购‘梦魇’,现在外面来了个东瀛的浪人。”
“让他进来。”神蛊温皇雍然笑道。
一名浪人跌跌撞撞地进来,难掩恓惶之色:“神蛊温皇,‘梦魇’在我手中。你替我解除阎王鬼图的追杀令,我就把‘梦魇’给你……”
“你凭什么以为,你有资格与神蛊温皇谈条件呢?”神蛊温皇摇着羽扇道。
“你……我……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求求你了,神蛊温皇!”浪人“扑通”一声跪下来。
“这样吧,我将你送入银槐鬼市,只要你能一直留在那里,阎王鬼途也奈何不了你。”神蛊温皇流露出一丝轻蔑又怜悯的眼神,宛如睥睨足下蝼蚁。
“多谢你……多谢你了……”浪人磕头道。
遣人将浪人送入银槐鬼市,神蛊温皇观察着瓶中梦魇的细白结晶。蝶舞一边泡茶一边问道:“主人,你费尽心思要这个毒做什么?是想要杀什么人吗?”
“蝶舞啊,毒不是只能杀人,有时候也能救人呀。”神蛊温皇懒洋洋道。
“毒能救人吗?”蝶舞不知他是不是又在诓人了。
“温皇以诚待人啊。假如一个人身患重病,药石难救,这时候就可以考虑换种思路,比如以毒攻毒,”神蛊温皇道,“幻梦虽是剧毒,却能提炼出对抗七窍水银针的毒素。至于这个梦魇,我还要再研究一下。”
“放出消息后,果然有一批亡命徒跑去那个枫屋,竟还真有这个幻梦还是梦魇的毒,而且还有人跑来奉上。主人这是人在家中躺,毒从天上掉。”蝶舞感慨不已。
“蝶舞啊,你终于开始有趣了,”神蛊温皇收起梦魇,挥挥羽扇,“你帮我送一封信给西剑流军师,告诉他最后一名浪人在银槐鬼市。”
“主人不是刚把他送进鬼市,为何要告诉西剑流军师?”蝶舞又惊讶了。
“这是我欠赤羽大人的情报啊。”神蛊温皇在躺椅上翻了个身。
“告诉他那个人的下落,他会离开东瀛来苗疆吗?”蝶舞问。
神蛊温皇没有回答,过了许久,他才说道:“蝶舞,去买一把三味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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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伊织,天也快亮了,赤羽终于处理完冗杂的公务,拂落外袍,解发侧卧。
躺了片刻,他睁开眼,从壁橱中取出一只白瓷枕,轻轻靠上。枕上画有一只马身象鼻的貘,正在吞食人的梦魇。赤羽素来浅眠,入睡又乱梦不断,心里牵挂的人多,生性重情却惯于克制,唯有梦中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白日里多操烦,夜间又难眠,这些无一不透支着他原本就沉疴累累的身体。
有人劝他,多情不好,但赤羽却不认为这是拖累。情义宛如罗网,丝丝缕缕将他纠缠,让他举步维艰;但却正是这张罗网,一次又一次阻挡着他堕入罪恶的修罗道。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这些人情世理的羁绊,这些舍不下的牵挂。
风霜雕松骨,红尘染青丝。热血为引,赤心为祭,军师一生所谋,非是江山万里,不过故人依旧。
赤羽信之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恩仇皆了,一夜无梦。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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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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