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非常久远的一个梦。
巫女的手很温柔,轻轻地托着他的身体,慢慢送入巫教毒尸池中。他呛了几口毒汁,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身体就麻痹起来,仰面飘浮在毒池里。那一年苗疆的冬天很冷,毒池狭窄的上空纷洒着白茫茫的雪花。
一只紫色的凤尾蝶被狂风卷入,孤零零地扑打着鳞翅,降落在他苍白的唇上。
他轻轻呵着白气,试图温暖它冻僵的身体,咬破自己的舌尖,饲喂它温热的鲜血。
一整个冬天,巫教的人都在祈祷毒尸战神降世,毕竟这一次他们献出了巫女之子。积雪融化之前,他浑身浸足了毒液,眉发褪去颜色,赤身从毒池中走出。
小小的蝴蝶,被他亲手埋葬在雪中。
很冷,他如同在冰雪中沉眠,有人不断呼唤着他:“温皇……”
神蛊温皇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如霞映澄塘般艳丽的红,眼神渐渐聚焦,才辨认出赤羽端丽的容颜。赤羽道:“温皇,你还好么,你睡梦中一直在喊冷。”
或许是失血过多,才会感到寒冷,才会做这样的梦。
温皇把脸往赤羽胸口埋,手随意搭在他的腰上,闭上眼又要睡去。火属功体真是太温暖了。
“你还要继续睡?”赤羽拉不开他乱放的手,无奈地支着头,只得认命替他拉上了罗衾。这几日下来,他算见识到了神蛊温皇这人睡相能有多差。赤羽垂眸凝视他的睡颜良久,用手指将他凌乱的鬓发轻轻拢好,催动功体,让自己身体又热了几分。
“这样就不会冷了,别再被恶梦惊到。”他知道温皇已酣眠,忍不住温柔地说了一句东瀛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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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睡醒时,赤羽已不在床上。这几日下来赤羽的身体有所好转,但尚未到可以动武的程度。他心里已有了些底,披上蓝色外袍,赤着足就走出了房间。
庭院中赤羽果然已穿戴整齐,仪态娴静地欣赏着红枫飘散。
“你知道了。”温皇倚在游廊下,抱着双臂。
赤羽望见他未穿鞋子,赤足踩在地上,微微颦起眉尖。天阴欲雨,秋意寒凉。
“制造‘梦魇’的鬼途漏网之人就藏在银槐鬼市,此人与当年上杉先生牵扯的名门闺女失踪一案相关。上杉先生进入鬼市动武,现下被鬼尊扣留,明日处决,”赤羽展开折扇,那神态已恢复了昔日西剑流军师的样子,“这就是温皇要对我隐瞒的情报?”
“你要去救他?”温皇姿势未变,问道。
“上杉先生对西剑流有恩,对东瀛的安定也至关重要。”赤羽道。
“对你呢?”温皇问。
“是朋友。”赤羽答。
“我对你呢?”温皇又问。
赤羽一时没有回答。温皇对他的意义之重,早已超过了作为军师应有的理智,让他觉得不该在此时谈论这个内容。
“动武蛊毒会反扑你,温皇一向以诚待人,”神蛊温皇道,“十二日差一日都前功尽弃,我就当我的血喂了狗。”
“温皇,明晚之前我一定回来。”赤羽向他迈了一步。
“今日你若踏出还珠楼,那就不必再回来了。温皇的地方,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神蛊温皇漠勾起嘴角,目光却阴鸷,“毒蛊反扑,你的骨头会被活活啃光,死相很难看。”
赤羽凝望着他,许久才移开目光,叹道:“赤羽终究是红尘中的人,有太多的事放不下。还珠楼有你相伴的日子,如浮生偷欢,但终还是要还回去。”
“其实这次来中原,本也是为了向你道别,未作别的奢想,”赤羽拢扇沉吟道,“我死之后,若将尸体焚烧,以骨灰制成指环,可存住我的火属溘乌斯,戴之有暖身之效。欠你一生,除此也别无可还的了。”
“温皇珍重,赤羽告辞。”赤羽言罢,再无迟疑走出庭院。
踏出还珠楼的门时,他忍不住驻足,侧头提醒道:“别站在这里了,回去穿好鞋子,天气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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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走了,他就这么走了。神蛊温皇伫立廊下许久,直到天空飘起冷雨,他才感到遍体生寒,茫然回到楼中。房内莫名空荡荡的,阁床上仿佛还残留了赤羽身体的余温。
秋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梧桐叶上,温皇靠坐在躺椅上,细细回味着每一句话。
还珠楼的机关响起叮叮咣咣的声音,片刻后千雪大步走进来,一脸困惑道:“温仔啊,几个时辰前赤羽找我借了银槐鬼市的刀币。我想了想,刀币你不是有吗,他为何借到我头上,他去鬼市做什么,我看他人在东瀛,对鬼市倒很有了解,西剑流的军师还是深藏不露啊。”
“哈,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知道。”神蛊温皇恹恹道。
“你不对劲哦!全苗疆都知道赤羽信之介和你在还珠楼同居,不问你我是要问谁?你不会和他吵架了吧?赤羽是苗疆的客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在苗疆出事啦。温仔,他到底做什么去了?”千雪喋喋不休。
“他的朋友被困在银槐鬼市,他去救人。强弩之末,妄动武功,后果自负。”神蛊温皇知道不说清楚打发不了千雪了。
“那你为何不陪他去,你在身边他就不用动武了嘛!”千雪道。
“我为何要陪他去?”神蛊温皇冷眼睨过来。
“为朋友两肋插刀那不是天经地义?你到底是在生哪门子气哦?”千雪一屁股坐在他的躺椅扶手上,温皇挑着眉把自己的袖子从他屁股底下扯出来。
“他没有把我当作朋友。他若心里有我这个朋友,就不会无视自己的性命,离开还珠楼。”
“原来你老毛病又犯了,”千雪一把按住他肩膀,不准他抽身走开,“赤羽就是那样子,如果他对自己的朋友见死不救,那就不是赤羽了。假如藏仔有难,你若非叫我留下,虽然我们也是最好的朋友,但我也一定会去救藏仔,就算救不了他,我也会选择和他一起死。假如你有难,我也会和藏仔一起救你。”
“这个比喻暗含狼主大人对我的偏见。”神蛊温皇用羽扇推开他的手。
“哈,别再为难赤羽了,连我都看得出他对你一往情深!”千雪起身拍拍衣服。
“我已和他说,不准再回还珠楼了。”神蛊温皇道。
“那他说什么?”千雪枕着手在楼里闲逛。
“他说,让我将他骨灰烧成戒指,存住火属溘乌斯暖身……”神蛊温皇想起了赤羽临别时不舍却又决绝的神情,心中蓦地绞痛起来。
“我靠!人都这么说了,你还在这里坐着干嘛呢!骨灰都送给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说他没把你放在心上?现在立马去!我被你气死了!”千雪抓起温皇推出还珠楼。
“唉……”温皇好整以暇地摇了摇头,撑起雨伞,翩翩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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