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14日，谈判的最后一天。

会议从清晨持续到深夜，双方在最后一个、也是最为棘手的战俘交换条款上展开了拉锯战。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条件，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经过前期数轮艰苦卓绝的、时而濒临破裂的谈判，美俄之间关于全面停火及战后安排的最终轮谈判，终于在纽约拉开再次帷幕。

当最后一份文件被签署，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十一点。

与会代表们脸上带着近乎虚脱的释然，相互之间礼节性地点头致意，却少了几分真实的喜悦，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持续数年的血腥冲突，终于在这一纸文书下，暂时画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明天，8月15日，将被载入史册——美俄交换战俘日。和平的曙光，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穿透了厚重的战争阴云，近在眼前。

只是李婧芸的工作远未结束，她返回联合国安排的安全屋时，已是深夜。

客厅的桌子上，堆满了需要她连夜审阅和签署的、关于明天战俘安全保障以及后续人道主义安排的最终确认文件。

窗外，纽约的夜景璀璨依旧，却无法照亮她眉眼间深锁的疲惫。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给自己倒了杯冰水，然后便埋首于文件山中。必须在零点之前处理完这些，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终于要结束了，居然是这感觉。

就在她专注于一份后勤保障方案时，放在手边的私人加密手机响起了熟悉的Facetime提示音。

是Alejandro。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然后接通了视频。

屏幕上出现了Alejandro在加州庄园书房里的身影。他穿着舒适的居家服，气色看起来比在德州时好了太多，几乎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俊朗。背景是摆满书籍的书架，透着一种李婧芸此刻极度渴望的宁静与安稳。

“还没休息？”

Alejandro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谈判结束了？”

“嗯，刚结束。还有一些文件要处理。”

李婧芸将手机靠在台灯座上，一边继续翻阅文件，一边和他通话，语气尽量轻松，“你呢？复健做得怎么样？”

“很顺利。医生说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进行一些轻度训练了。”

Alejandro的目光透过屏幕，细细描摹着她的脸，眉头微蹙，“你看起来累坏了，Aloy。别熬太晚。”

“知道啦，处理完这些就睡。”

李婧芸头也不抬地应着，笔尖在纸面上快速划过。

Alejandro并没有立刻结束通话的意思，他似乎想多陪陪她，或者说，想在这种关键性的时刻，以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存在感。

他开始聊起庄园里的事务，聊起他母亲最近送来的一些婚礼筹备的参考图册，语气平稳而充满耐心，为她勾勒着战事彻底结束后，那触手可及的、安稳幸福的未来图景。

李婧芸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大部分注意力仍在文件上。她能感觉到Alejandro话语中那份小心翼翼却带着轻微掌控欲的关怀，像是在用温柔的丝线，一点点将她拉回他设定好的轨道。

时间在文件和闲聊中悄然流逝。当李婧芸终于签下最后一份文件，疲惫地靠向椅背时，她无意间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00:00。

八月十四日已经过去，现在是八月十五日了。

她愣了一下。

“Aloy？”屏幕那头的Alejandro注意到她的走神。

“啊，没事。”

李婧芸回过神，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文件刚处理完。”她看着屏幕上Alejandro关切的脸，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想要结束通话、让自己大脑彻底放空的渴望。

“很晚了，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早点休息吧。”

Alejandro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她脸上无法掩饰的倦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柔：“好，那你也早点睡。25岁生日快乐，我的Aloy。礼物我明天让人给你送到安全屋。”

电话挂断。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李婧芸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看着窗外纽约不眠的灯火，一种混杂着达成历史性协议的巨大虚脱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荒谬，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才刚刚二十五岁，肩膀却已经扛起了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重担。

她居然25岁了，她居然才25岁。

就在这时，客厅通往卧室的走廊方向，传来些许轻微的响动。

“咔哒——”

Graves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早就回来了，或许一直待在卧室或其他房间，刻意避开了她与Alejandro视频通话的时间。

他穿着灰色的棉质长裤和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金发有些凌乱，像是刚从浅眠中醒来，或者根本就没睡。

他靠在门框上，没有立刻走近，目光落在她身上，沉默了几秒。那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因为刚才那通漫长视频而产生的闷醋，更有一种别别扭扭的、似乎不太情愿开口的踌躇。

最终，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语气干巴巴地，没什么情绪起伏：

“Oi. Aloy.”

“……”

“那什么……生日快乐。”

这句话说得极其勉强，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赌气成分，仿佛说出这四个字是如同炸核弹一样多么困难的事情。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李婧芸在听到这句话后，先是怔了怔，随即，那双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暗淡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她脸上甚至绽开了一个真切而明媚的笑容，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轻快。

她竟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几步就跑到他面前，在Graves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温软的身躯带着淡淡的馨香和熬夜后的微凉，猛地撞进他胸膛。Graves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揽住了她纤细仿佛不堪重负的腰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肩胛骨的轮廓，和埋在他胸前那颗小脑袋传来的依赖般的蹭动。

她……很高兴？

不是因为Alejandro那通充满规划的电话，而是因为他这句别别扭扭、毫无浪漫可言的“生日快乐”？

这个认知瞬间劈开了Graves心中那点因吃醋而产生的阴郁。

而紧接着，一个更加强烈的念头，如同迟来的闪电，猛地击中了他——

怀里这个肩负着北美安全监察、刚刚参与终结了一场世界级冲突、在政治漩涡中游刃有余的女人……

她才二十五岁！

今天，八月十五日，是她的二十五岁生日！

二十五岁！

在这个年龄，世界上绝大多数女孩或许还在为学业、为第一份工作、为恋爱烦恼，而她却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眉宇间时常带着连他都感到心惊的沉稳与决断。

可此刻，她扑在他怀里，像个终于卸下所有重担的小女孩，会因为一句简单的生日祝福而露出如此真实、毫不设防的快乐。

一种混杂着极致心疼、难以言喻的酸楚，以及某种被全然信任的滚烫暖流，瞬间席卷了Graves。

他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将她更紧、更安全地拥在怀里，仿佛要将她身上承载的那些过于沉重的担子，暂时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顶，感受着怀中这具身躯的纤细与脆弱，也感受着那份与她年龄绝不相符的、惊人的韧性与力量。

二十五岁。

他的月光，他的指挥官，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原来……还只是这样一个应该被捧在手心里娇宠的小女孩的年纪。

时势还真是造英雄。他们心里诡异地同时冒出这个想法。

她自己也才反应过来，她还只是一个本来应该为房租、底薪和恋爱烦恼的小女孩——不，也许她可能在读博，可是放眼望去，她的名字早已注定被写在历史课本上。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但李婧芸的因为战争而搁置的旧账还没开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