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初江吓得手猛地缩回去,下意识地抬眼,毫无意外地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赶紧道歉:“抱歉,并不是觉得你的伤疤如何,只是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你明白吗?嗯......就是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场灾祸。”

少女稍显慌乱的语速很快,到最后一句又慢了下来,有些小心翼翼。郑佑眼神复杂地看了会儿,等着少女说完才快速又几近粗暴地用细布条将手腕包裹住,用着像是冬天里结的冰锥一样冷的声音道:“请你出去。”

初江脸色一僵。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为了顾及氛围,都会答一句没事。她很少被这么不近人情对待,再加上真心抱歉,一时窘迫不已,竟然觉得屋子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深呼吸几下,尽量平静又快速地交代正事:“人就在这两天要来,你且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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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奔跑在绿茵地上,时而调头转向,似是漫无目的。

“诶,我记得草屋就在这附近才对。”

“先生说的附近是方圆几里呢?我们从最初的地方又多走开了两三公里。”

“应该搬家了。郊外生活不便,我那友人五十有五,估计是没那资本独自一人闲云野鹤。要不我们去就近的城里寻一寻?“

“那不大可能,先生的友人怎么可能向世俗低头。怕不是跟了哪位大罗金仙去修道,从此消失人间。”谢应祯勒住缰绳停下马车,无奈地笑:“先生,既到了这里,就不用再戏耍我了。“

明月居士瞅了他一眼,语气无辜:“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在捉弄你?可不要妄自揣测别人。”

谢应祯根本不理她:“是阿伽请先生这么做的吧。”

明月居士摇头:“迦叶就迦叶,偏要叫什么阿迦。小心初江听到你这么叫,可要说的。”

谢应祯一手握缰,一手放在蜷起来的膝盖上,颇为意气:“迦叶寓意不好,意为饮光,告诫少欲知足。这滚滚红尘来都来了,她又没出家,做什么要戒欲。”

明月居士也是嗤之以鼻:“所以我就叫她初江嘛。”

谢应祯张嘴,想到了什么,又有所顾忌地闭上嘴,随即看向靠着同样坐在前室姿态闲适的明月居士:“先生!不要转移话题。”

明月居士诶了声,不再装傻:“初江有事要做,不希望你在场。”

谢应祯剑眉一蹙,她继续宽慰:“她万事有分寸,你且放心。”

谢应祯还是脸色一沉:“但凡要做危险的事,她就撇下我。”

明月居士不反驳:“她是这样,喜欢什么事情都自己扛。”

“是习惯什么事都自己扛。”谢应帧纠正道。

明月居士点头肯定:“你很了解她。”

谢应祯耸肩:“从小长大,不了解也太说不过去了。”

“了解以前,不一定会了解以后。”明月居士后仰靠上车身,好以暇整地看着谢应帧:“我听说陶大人最近召见了好些青年才俊,无一不是清白出身、大有前途。”

谢应祯笑笑:“陶祖父向来心态年轻,喜欢和年轻人亲近再正常不过。”

“你再装!”见他装模作样,明月居士笑骂他:“到时候他真相中了哪个,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小子不敢。”谢应祯默了下:“陶祖父时常感慨家中没有人继承他的衣钵,如此心急也情有可原。”

明月居士嗤笑一声:“所以就把主意打到初江身上了?嫡长孙婿是个有能力又家境贫寒的人,确实好掌控。未来的下一代姓某,或是姓陶,还不是他这个有名有势的伯爷说了算。”

谢应祯颇感压力:“先生慎言。”

“我写的诗词一大半都离经叛道,先帝也说我针砭时事得好,现在说点实话又如何了?”明月居士瞪过去:“这里就是咱们俩,什么话传了出去,就是你说的。“

“先生还会在乎这些?”谢应祯哭笑不得。

明月居士瘪瘪嘴:“那毕竟是初江的祖父。我都这个岁数了,住在皇宫这么多年,少有牵挂。那一小撮人里面大多和我一样以后会老死宫中,最大的寄望就是死后有人收尸,没什么未来。“

“先生别这么说。”谢应祯连忙宽慰,她摆摆手,继续道:“少数就是初江。都说女子一生最大的事情就两件,一是能长大成人,二是结婚生子。我不是这么迂腐的人,女子其实可以拥有各种各样的人生。但是初江不一样,她必有那么两遭。“

她扭头,定定地看着谢应帧:“前一件事,她已经不自在了。后一件事,我一定要她自由。”

明月居士说得斩钉截铁,谢应祯感受到了她执着的念想,沉默了会儿,道:“前段时间娘娘有旁叫侧击过,问我知不知道陶祖父最近在做什么。”

“你怎么回的?”

“我说我知道。娘娘见我话没后续,也就略过不言。”

明月居士沉着脸:“你当时心里实际上怎么想?”

“......想让娘娘阻止陶祖父。”谢应祯垂下头道:“当时有些难说出口。”

明月居士见得不他这副寡欢后悔的样子,冷声道:“当时不好意思,现在当着我的面就好意思了?”

谢应祯硬着头皮解释:“先生平易近人,我和您怎么说都无所谓。娘娘则有些不一样,凡事一个眼神跟平日不一样,底下的人都会有八千不同的揣摩。我怕有些话给娘娘说了,事情的走向就难以控制。”

明月居士心思细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有心,但不知道初江是个什么意思,害怕说出来娘娘会直接拍案定板?“

谢应祯有些不好意思,面颊涨着红晕,点了点头。

明月居士手指着他,仰头大笑:“谢六啊谢六,当年金榜题名游街时,大家说你在满城闺秀的投礼注视下纹丝不动,都夸你有心性沉稳,谁知道其实是投礼的人不对啊。什么泰然自若,实际眼巴巴地等人来看呢。”

谢应祯受不了这样的揶揄,又气又无奈:“先生,饶过我吧。”

他犹豫了很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迎着明月居士鼓励的目光开口:“我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此前一直把她看做自家姐妹,直到去年寒暑阔别一年再见,有些东西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她外祖生病,陶家派她去看望,本来预计两个月就能回来。但到了那边,一封又一封信寄过来说再等等,最后在那边待了有一年。她归程那日我特地去城外接她,其实说是接送,也就是跟着马车一路护送到陶家,我隔着马车帘子和她说会儿话而已。这会儿还没觉得有什么,听着她的声音觉得亲切舒服,以为是久别重逢的欢喜罢了。”

“等到了陶府,她下车和家里人寒暄,我在一边一直盯着她根本不舍得挪开眼。又过了会儿,她喊我进府吃便饭,我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直视她眼睛。”谢应祯说着说着笑了:“当时我就想,诶,坏了,自己真是个混不吝啬的东西,居然喜欢上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要是被阿迦本人知道了,还不得躲得远远的。”

明月居士听得乐得不行,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你呀,说句不成体统的话,还得感谢初江外祖。没有他生的那场病,你俩哪来的机会分开,不然你绝对发现不了自己的心思,傻巴巴地继续把初江当成好姐妹呐。”

谢应祯也觉得是,心里默念好几个罪过,才道:“我当时属于刹那间开悟,这是好也是坏。以前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懵懂得快活,现在则是纠结失意,常常去猜阿迦的心思,导致情绪起伏不定,难受得很。”

明月居士哈哈大笑几声:“年少慕爱,唯这种时而欢喜、时而落寞的心情最珍贵。好多人想要再体会这样的感受都体会不了,已经练就成了一颗成熟而陈旧的心啊。”

谢应祯颇为烦躁地诶了声:“那层窗户纸让人心烦意乱,也怕捅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

明月居士哼嗤他:“你就是自己给自己增添烦恼,初江会是那种立马疏远朋友的人吗?”

“这......”谢应祯还真不知道。

那些有竞争力的选手在早年间就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清扫出局,连在阿迦面前时常晃悠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传递什么邪门的心思。没有前车之鉴。

“但不管怎样,我身份尴尬,陶祖父那里对我不会很满意。”

他声音低沉,明月居士难得没有在打趣。

谢应祯是陶贵妃的夫家子侄,这夫并非指陛下,而是陶贵妃的第一任丈夫。

陶贵妃的第一任丈夫名叫谢无迹,考中进士的时候年仅十七,于次年与陶贵妃成婚。二人婚后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婚后第五年姚贵妃二十生辰那日,谢无迹在结束外干回家途中遭遇强盗,人财两空,最后留得一具被砍了几十刀的残躯。

事后,相关衙门前去查证,一过多久只说是山间土匪干的,既拿不出具体的举证也不正式出兵剿匪。

陶贵妃猜测其中有猫腻,回娘家求了父亲,结果发现身为微末小官的父亲也无能为力。一时伤心欲绝又愤懑不干,发誓纵使落得身死也要查明真相。

成德八年,隆冬大雪,出摊人都不上街。她不顾夫家娘家人的阻拦,挨家挨户地扣门请求亡夫的同僚出面陈情,有的人家心底算好出言劝说放弃,有的人家干脆充耳不闻不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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