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谢无迹的死有蹊跷,却没有一个人敢出面伸张正义。这背后的人有权有势,已经到了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步。
陶贵妃哀默大于心死,她可以继续查下去,但却不能害了家人,不敢下继续。然而峰回路转,她抱着再期待的心敲响了亡夫上峰的大门,没曾想微服私访的成德帝就在里面。
再后来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陶家有女性善貌美动四方,寒冬敲门为夫申冤诉状,恰逢帝王,一得见爱平冤,二得琼宫赐赏”。
琼宫是前朝皇帝为宠妃建造的一间极其奢华的宫殿,当年花了太仓银半年的银收建造而成,雕廊画栋,云集天下珍宝。此前成德帝曾说要谨记前朝亡国之教训,将琼宫无期限封锁,不得使用。因此,除了洒扫的宫人,包括成德帝,没有人进去观赏过。
后宫中的佳丽们不曾踏入中琼宫,却能遥遥望见琼宫里高耸又华美的摘月楼。绝大部分人都曾幻想过漫步在那俯视皇宫的楼阁上,但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住进去至今的人会是一个出身微寒的寡妇和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子。
谢应祯就是那个没名没分的小子,他作为谢无迹唯一的子侄后辈,跟着陶贵妃住在琼宫里,一直到十二岁那年才搬了出来。
宫里的人都说,陶贵妃是陛下的心尖人,他是陶贵妃的心头肉,一个野小子却比真正的皇嗣还尊贵。
天下独一份,其实说完全没有一点傲慢自得那是不可能的。如今一想到陶祖父想给初江找一个身家清白简单的夫婿时,他心里的那点洋洋得意立即变得可笑又可悲。
陶家靠陶贵妃起家,是半个外戚,在朝中算无实权却颇受珍重。陶祖父为人恪守旧道,认为凭族中闺秀起家是大不雅,希望通过再下一代走回士林正途。可惜陶家孙辈目前没有一个适龄的男孩可培养,家风名望重塑的众望就留到了初江这个嫡房长女身上。
他是一个靠陶贵妃取得帝王爱护的人,本质上和陶家一模一样,不用想就知道陶祖父没有把他纳入到孙婿名单之内。
谢应祯想到这里,不禁叹息一声。忽然,余光里出现一人一马。
“是云鹰卫。”明月居士道。
谢应祯眺望,一群云鹰卫顺着官道策马奔腾,一个高大的男人拽着马头脱队,朝着他们这边驱使而来。
他仔细瞧了两眼,来人是熟人高封望。
“高指挥使。”
“谢大人。”
谢应祯下车问礼,一向眼高于顶的高封望也主动翻身下马问好。
都说谢应帧走大运,做了陶贵妃的子侄,皇帝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亲近。高封望从某个角度来说不遑多让,甚至有点命运相同的意味。
他是街上的游乞出身,早年间被陪同太后出宫祈福的太监黄如相中,成了养在宫外的干儿子。黄如并非一般的宦官,是宫内的秉笔太监,在宫内宫外早有‘内相’的赫赫名声,就连首辅大人在处理朝务时也要考虑他的想法。
被这样的人看重,升官就像吃饭喝水那般简单,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也是为什么高封望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云鹰卫的总指挥,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的原因。
也有例外。
黄如对待深受帝恩的陶贵妃毕恭毕敬,高封望对谢应帧也就多有几分礼节。
“早听说谢大人陪同明月居士拜访故友,不想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
高封望说完,向坐在前室未动的明月居士一拜见礼。
明月居士轻点一下头。
“也是没曾想遇见指挥使。”谢应祯淡淡一笑,颇为疏离。
他像朝中大多数人一样对高封望没什么好感,不是因为他处理公务上的狠辣作风,而是由于他和陶次河的婚事。
前年春天高封望一举调查出怀化王忤逆并将其捉拿归案,成德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进行嘉善,当时高封望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请求陛下为他和陶次河赐婚。话一落,不光在场的文武大臣云里雾里,先行允诺的成德帝也愣住了。大家此前从来没听说过他和陶家人有任何往来,更别说一上来就要求娶陶家长房的女儿。
神秘往往是流言最好发挥的场地。有的猜是高封望早与陶家四女暗度陈仓,也有说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迎娶陶家四女实为攀附贵妃。
说来说去,什么不中听的都有。导致陶家自己人都怀疑是不是陶次河不检点,暗中私会了高封望,深晓古板的当家人陶祖父不会答应二人的婚事,就直接与高封望来了一个釜底抽薪。
这个令人寒颤的猜想,直到大家看见陶次河每次见到高封望都忍不住痛骂他才消失殆尽。
然而不管是陶次河有意无意,帝王一诺千金,最后这门婚事还是走过了内阁批示,到了陶府成了一道必行的诏书。
谢应祯平日和陶次河再怎么不对付,也仅局限于亲戚朋友之间的不痛快,对于高封望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和陶次河保持着高度一致。
逼婚这种事情,比小人做得还小人。
高封望捕获到谢应祯脸上的一丝厌恶,道:“有没有人说过谢大人很适合现在所担任的官职?”
谢应帧:“嗯?”
“心里在想什么,脸上就表现出来,性格赤诚得很。”高封望勾起嘴角。
“是么?”谢应祯挑眉道:“如果娘娘在,一定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高封望煞有其事地点头:“娘娘恐怕是天底下最嫉恶如仇的人。”
谢应祯不想再跟他假意客套:“指挥使不归队吗?”
逐客令半点都不带遮掩,高封望依旧慢悠悠道:“不久前吏部有下文书,说是要将谢大人升调到礼部去,是不是?”
谢应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还在交接之中。”
高封望似乎真的才知晓一样:“那太好了,谢大人现在应该还要履行吏部给事中的职责吧。在下还想请谢大人帮个忙。”
谢应祯立即警觉,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若是分内之事,自是应当。”
高封望笑笑:“近来有批贼子特别猖狂,前几天还在临县杀了妇孺十二人。”
“有这等事?”谢应祯眉头一拧:“还没捉拿归案吗?”
“当地知州向我们请求协助,本来这不归云鹰卫管,谁知道那批贼人从汝南一直向北。”高封望颇有示意的拉长语调:“得到消息,现在就在北敏县,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人也在那儿。还请大人跟我一路,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难以交代,还请没有利益关系的给事中作证。”
他后面说的什么,谢应祯根本没听清。他想起来,高封望口中的敏北县正是初江她们落脚的地方。
—
初江知道“厉九”对于魏王来说很重要,会派信得过的人来接,却没想到会是魏王亲自前来。
听见外面几声有规律的敲门声,仆人开门,魏王坐在四人抬的敞着帷帘的软轿里。
“王爷。”初江轻点头。
魏王嗓音沙哑地嗯声,或许因为早年母族一夜覆灭的缘故,他浑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影感,眉眼染着压抑不下的躁郁。
院子小,根本走不了几步,车夫们轻松几步,将轿子落放在东厢房屋前。
屋门大敞,初江见魏王还坐在里面,没有出来的意思,吩咐下人:“去把里面那位请出来。”
趁着仆人进屋的这个空挡,她低声说:“王爷,我的人......”
魏王薄唇轻启,正准备说话,却听见屋内传来脚步声。
初江跟着看了过去,模糊的身影从屋深处走出来,郑佑一身白衣,衣服挂在他身上就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纸,骨瘦嶙峋都担得。
单凭汝南县那日,她就知道郑佑受了很多苦。不过再落魄糟蹋的样子,也很难比过衣冠楚楚而立的单薄脆弱让人产生的心疼。
她余光看见,郑佑从阴影中出现的那一刻,魏王霎时浑身紧绷,像一头呲牙咧嘴的狮子。
二人似是熟识,初江在两人之间睃巡一番,默默退下。
时值黄昏,东厢房正对落日,郑佑被橙黄的光晕晃了下眼,似乎看到了火焰的重影。
“......许久不见。”
魏王的视线难以言喻的复杂,郑佑站在台阶上,视线落到他身上,等着他再次开口。
“告诉我十年前的真相。”
“他们说是何氏。”
“我要你说!”
郑佑沉默了下:“我不知道。当年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恰巧碰上了那场大火。”
十年前,大周和西启交战节节败退,最后守至于汴梁城。本来尚可以坚持抵御几日,等待援军的到来,一场连屋漫城的大火烧毁了所有的希望。
那一夜,大火如油一般烹烧,百姓将士根本反应不过来,火势蔓延无度。太多人在滚烫的火焰里挣扎,变成了一具具熏黑的尸体。
将士两万,百姓无数,都死在了满目疮痍的汴梁城里。天亮了,西启轻而易举地拿下汴梁城,不过半日,援军赶到,又把汴梁城夺了回来。
城在,人没了,还是迟了。
尸体满城,仵作辨认出了微服出巡的太子,却始终未找到挂帅出征的何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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