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这十年里魏王无数次生起期待又无数次失望,他每次怀揣着替何家洗清冤屈的期望都是徒劳而归,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现实。

他不相信郑佑所说。如果当年真是何家所为,太子以及几十余名华庭的师兄的性命,以郑佑的个性,他不可能早早了之,作为幸存者定会回京闹得天翻地覆。

“所有人都说,何家兵重权贵再无可升,汴梁一役败是败,胜亦是败。当年节节败退,造成汴梁之祸,全因外祖心恋权势、无心战事,汴梁城死去的百姓将士成前上万,何家灭门是应该。”

他落在身侧的手攥紧空气又松开,睁开眼:“可我时常在想,如若没有那场火,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郑佑垂下眼眸:“汴梁草木旺盛、天气燥热,年年都有山火,夏季更是频繁。纵使山火有异,何氏战前脱逃却是铁证——”

“就凭死的那堆人里面没有何家人?”魏王打断他,厉声道:“时任监军是吴良友,从来都与何家不对付,他一张嘴,何家甚至可以是忤逆罪!”

郑佑看着他:“何家的人死了,再追究这些,又有什么用?”

“是,他们是死了,但死得不安息!何家整整一百八十七口人,尸体被随便抛在野外,我求人去为他们收拾,收尸人也恨他们,尸体至今被横七竖八地埋在地下。都说何家虽倒,我有太后撑腰依然地位稳固,可谁知道我至今不敢去祭拜他们!十年!整整十年!闭上眼睛就是他们的脸,我没有一刻得到安宁!”

“还有太子——”魏王越说越激动,声音颤抖。树枝上,鸟儿撕心裂肺地啼叫,似乎为了这一刻,再也没了下一刻。“他当年当之无愧地众望所归,所有人都期盼他登上皇位后能带来运开时泰!可是呢?十年后的今天,他早就被抛之脑后,那些盛赞过他圣贤的官员们都去捧一个八岁稚童的口水兜!”

“郑佑,再看看你自己,一场大火把你当年的傲气给烧没了,只剩下懦弱!你以为惩罚自己就能得到救赎?问问你自己,心里真的得到安宁没有!别只是个连真相都不敢去触碰的可怜人罢了!”

声音激动高亢,正屋的初江并不想听,但院子就那么大,这些话被迫灌进耳朵里。

她,以及一边的家仆都震惊不已。

太子贤圣爱才,在陛下的准许下于都城特办了一所名叫华庭的学院。汇才馆不拘泥出身、年龄,学生只要通过测试便可入馆受天下名士教导。

当年华庭学院接收了六十八名学生,有近六成的人入朝为官,剩下的四成不追求仕途,但也在各行闻名天下。这样可怕的成才概率,就连南边最有名的上春书院也望尘莫及。

“他真是郑佑!?”庆氏惊呼:“他那时可是汇文馆的翘楚。”

她疑惑地看过来,庆氏低声:“老奴曾经有幸见过。当年华庭书院的学生们骑马游街,那真是好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最前面的也是瞧着最小的那个,一身红衣轻骑白马,笑容潇洒耀眼到老奴至今都记得。当时问身边人,才晓得那位少年年仅十三岁,姓郑名佑,竟在那年的春日宴将新科状元问考得哑口无言。”

庆氏充满了惋惜,初江不知在想什么,转过头来,轻推门,透过细小的逢去看。

台阶上的白衣青年个子很高,瘦得脱了像,完全不能与曾经名动京城的神童联系起来。

她曾经听人说过,太子有位最喜爱的华庭学子,珍爱其品性与才华,将人带在身旁像对待亲兄弟一般教导。

如今想来,应该就是郑佑了。

很难想象这样耀眼的人,过去十年里居然过得颠沛流离,连乞儿见了都嫌弃。

”真是世事无常。”

那边言辞稍微缓和了些,初江转身上位落座,青岩斟了碗茶,有些担忧道:“姑娘,我们一路上没有亏待他吧?”

初江接过茶碗吹气,道:“怎么说?”

青岩道:“瞧魏王的样子,似是想帮何家伸冤,郑公子想必会被带回都城。陛下钟爱先太子,爱屋及乌,说不得到时候郑公子有青云之路可走。”

“未必,要看魏王有没有能力顺利把这位昔日才子带回去。之前弄不懂魏王为什么会半道要挟我和次河出面去找人,这会儿想来是郑佑背景复杂,早就有另一波人盯上了。那些人或许不知道郑佑的所在,但只要破坏魏王行事准没错。”

“奴婢明白。要是何家无罪,魏王届时就不一样了。唯一的年长皇子,又有太后撑腰,谁能抵得过。只是老奴想不明白,魏王找谁不好,非找咱们家。”

“有什么不好找的?八皇子虽然记在娘娘命下,但谁都知道娘娘对这些事上不甚在意,是八皇子还是九皇子,反正不是亲生的,她根本不在乎。能让姑姑上心的,也就只有谢六。”

初江瞧见青岩神情有些尴尬,明白她这是被误解吃谢应帧的醋了,毕竟她才是姑姑的亲侄女。

在外人看来,她毕恭毕敬地侍奉,就像一个竭尽讨好的小孩,可怜的是最后还是得不到偏爱。

她没解释,继续道:“娘娘不是喜好玩弄权势的人,不在乎那个位子是八皇子还是谁,只要足够尊敬她就行。”

她好似没有被魏王方才那番肺腑之言打动,话里话外都在评判魏王所有的举动都被利益趋势,宛如有一副铁石心肠。青岩嘴唇翕动,刚想改口,被初江抬手制止。

“你听。”

初江弱着声音,微抬头,指尖指向房顶。

几声为不可察的砖块碰撞声从屋顶传来,似乎有人在上面。

初江面色一变,抓起手边的茶碗往门窗一狠狠砸。茶碗穿破纸窗,摔在外面传来刺耳的碎裂声,与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一前一后。

灰瓦房顶上,一批蒙面黑衣冷不丁地飞身而下,魏王的便衣侍卫从门外冲进来与他们厮杀成一片。

没有人破门而入,初江凑近,透过门缝去看,屋外已经乱作一团。

黑衣人主要朝着郑佑攻去,魏王见势拨开保护自己的侍卫,提刀亲自上阵。双方刀刀致命,又难舍难有,一时分不出胜负。

“我们从后面绕过去。”初江道。

青岩有些犹豫:“就这样把魏王撇下吗?魏王出了事,咱们陶府可脱不了干系。”

“没事。”初江向他肯定:“魏王连人都要我悄悄带过来,又有谁知道我跟他们在一起。而且他们的目标不在魏王,在郑佑。”

话刚落,青岩慌张一指外面:“姑娘瞧。”

那边,黑衣人似乎看攻不破郑佑这边,立马转换了策略,朝着魏王打去,想以此要挟护卫停手。魏王防不胜防,连接好几刀,危险险躲过。

初江默了一瞬,果决道:“我们人不多,你们上去也是徒劳。性命重要,快走!”

她说到做到,转头就带着四散的家仆贴墙绕道脱离乱局。

出了院子,只见一个小轿子孤零零地放在地上,在人烟稀少的胡同里显得极其突兀。

初江觉得怪异,时间紧迫没多想。路过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呜呜的声音,整个轿子跟着清晃着几下。

她猝然停下脚步,青岩机敏地上前掀开帘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坐在里面,浑身被麻绳五花大绑动弹不得。正是初江在佛寺接到,不久就被魏王捉去要挟的王皖。

王皖看见是初江,嘴巴被塞着白布,呜咽得更大声,激动又委屈地留下眼泪。

初江上前给她解开绳索,道:“来不及多说,快走。”

王皖脱下麻绳,拉住初江:“不行!”

她望了眼传出兵刃相接声的院子,满脸焦急着解释:“那个人说我和陶家的活路都在他想要的那个人身上!”

初江瞬间明白,狠狠地剜了眼打斗声未停的院子,赶紧转头吩咐仆人:“快去四姑娘那儿,带人过来支援。”

仆人领命奔跑着离开,初江转身掏出手绢给王皖擦脸,心里憋着一股气。

汴梁案重大,她本不欲掺和进去,但如今看来魏王是铁了心要把陶家跟他绑在一块。

可转念一想——

初江赶紧摇了摇头,打住念头,低头温声问王皖:“这些日子可还好?”

王皖几乎是半偎在初江身上,紧抿着唇线未说话。

初江忍不住叹了口气,亲抚她的脑袋。

十二三岁的姑娘遭遇灭顶之嫌,彷徨不堪之下又被挟持,纵使魏王自持身份不会做出什么事,她估计还是吓得不轻。

说是

陶次河那边里院子不远,最快脚程来回不过半盏茶。

这个时候,领命的仆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大批人,却不知是家里带出来的扈从。

谢应祯见到初江立在阴影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却见她脸色煞白,顿时吓到了:“这怎么了?”

身后,高封望紧跟着从胡同口走进来,看见初江紧张地将一个半大的姑娘往怀中揽,嘴角勾起笑,声音莫测又瘆人:“陶三姑娘,你真是给人好大一个惊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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