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翎与月牙儿辞别是在三日后,那日天朗气清,晴空万里,也正如几人心情,终是拨开云雾,得见光亮。
两次及时救命之恩,林不期本欲舍去部分家产赠与她们,她们只说盘缠足够,吃穿不愁,再三推拒。
最后林不期只得放弃这个念头,复而说道:“日后二位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必尽全力。”
江翎思索片刻道:“若不是林姑娘出手相助,我们怕是这辈子也采不到那两味药,不如今日交作朋友,日后我们途径此处也不算是陌路人。”
“如此,甚好。”
多个朋友多条路,一味索取只会徒增烦恼。
走在路上,江翎突然望着月牙儿,“何昭月……明明本名很好听,你却很少提起。”
月牙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啊……我是觉得若是有家人的话,本名自然是可以用,可我后来四处流浪,也没再用过本名,而且你不觉得月牙儿听起来洒脱许多吗?”
“嗯,倒是有几分道理,可你如今已经不再流浪了,我要想个其他称呼。”
“你读书多,我听你的。”
“日落月升,以昭月明,近似水中栖,遥遥不可及……我想叫你阿迢,迢迢千里,终有聚时。”
“阿迢……”月牙儿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好似剑客初获新刃那般。
“阿迢,是何昭月,有朋友,有家人。”
或许是见到林不期与时忘忧险些死别,江翎看何昭月的眼神不知怎的,总是带着几分缠绵不舍。
“阿迢,以后少坐些马车,你教一教我骑马吧。”
何昭月思绪不在此,还是轻声应下,直至意识到自己回答的是什么后,又反悔道:“不行!你身体不好,若控制不及摔下马,我该如何。”
“骑慢一些,没关系的。”
“你若真想骑马赶路,便与我同乘。”
“你不要小瞧我,我平衡极好,采莲那时你不是已经知道,若能稳坐马背,攥紧缰绳,便也不会十分危险,况且,有你在。”
何昭月静默片刻,颊边微红,还是点了点头。
少女心思懵懂,觉得此时交谈,好似交心密友,却又不止于此。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吧,我从童前辈那里听到过,似是腊月初一?”
江翎点头,“说来,还不知道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我吗?记不太清了,因为我是女儿,很小时候就被家人卖到地主家当丫鬟,逃出来又被抓回去,来来回回辗转流落到贫民窟,直到被童前辈救走,我便日日跟着她,一是我能感觉到她是个好人,二是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声音越说越小,尴尬摸了摸自己脑袋,又可怜巴巴望向江翎。
江翎一时做不出反应,愣了片刻才道:“阿迢,以后我们一起过生辰吧。”
何昭月难掩欣喜,“好!”
距蓬州十里,便可闻海风阵阵,镇上却萧条十分,打听才知,近几年海中巨鲛作祟,渔船大多有去无回,长此以往,便只余病残,也无力搬走,守着这逐渐破败的镇子。
若欲往蓬州,必须乘船,可镇上早已没有青壮摆渡,故而这许多年来,蓬州几乎已成荒岛。
“您可知这蓬州海底有百年珠蚌吗?”江翎问着那个坐在路边的瘸腿老者。
“都是传闻罢了,巨鲛作祟,谁又敢舍命取珠。”老者摇了摇头,杵着拐,越走越远。
何昭月拍了拍江翎肩膀,“既然他没说没有,便让我去试试,我虽武艺不精,但闭气潜水倒是在行。”
“不行,巨鲛……”江翎说到一半似想到什么,跑到一个商铺前说了些什么,严肃的神情才稍稍缓和。
“我们三日后再去看看。”
“你是想到办法了吗?”
江翎点了点头,“以你我之力定是不能屠此巨鲛,但可寻些法子将它引开。”
三日后,难得海面无波。
江翎从铺子买了两只鸡,放在小船上,“我同你一起,待你潜下去时,我便杀鸡放血,将巨鲛引到我这一边。”
“可……”
“说到底是为我自己寻药,我定然会让自己安全,所以你也要保证自己安全,若找不到便上岸,不可逞强。”
何昭月点头,海边天气变化莫测,若行动便是越快越好。
不多时,何昭月已潜入水中,只可隐约看到背影,江翎将船划远些,远远便看到海中巨影,惊惧片刻,才回神稳住手中匕首,沿着船边将血洒入海中。
巨鲛本是冲着潜入海下的人来,却在闻到血腥味儿后游向小船,江翎摇桨,巨鲛逐渐逼近,她将这只放完血的鸡扔入海中,又划远一些。
巨鲛停顿片刻,复又追赶而来。
忽而海浪翻涌,巨鲛潜入海中,不消片刻便消失无踪。
此时何昭月也露出海面,似是在朝江翎喊些什么,可一一被海浪声淹没。
巨浪翻滚而来,小船不堪冲击,只余几块木板漂浮在海面,而江翎也不知被海浪卷去何处。
何昭月慌神,忙又潜入水中寻找江翎身影,往复无果,体力几近透支,眼底满布血丝。
终于在近乎绝望之际,看到江翎缓缓下落的身体,拼尽力气游了过去,又将她拖到到岸边。
跪在岸边,因体力透支,胸口闷痛,头重脚轻,久久不能站起身。
“江翎?”何昭月轻拍了拍江翎的脸。
四下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不是说要一同过生辰吗?”声音微颤,仍是抱怨的语气。
没有回应,海面早已恢复平静,心中慌乱却难停止。
“骗子……”语气满是失落。
“咳咳咳!”江翎突然呛咳几声,又重重喘息片刻,才睁开眼。
对上何昭月满是哀怨的双眼,略有歉疚,又见她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因呛水而有些许嘶哑,“阿迢,你还好吗?”
仅这一句话,怒意全消,摇了摇头,踉跄几步才站起身,又俯身伸手。
两人才走几步,何昭月却突然脱力,呕出一口血,栽倒在地,失去意识。
“阿迢!”江翎慌忙为何昭月把脉,心底一沉,潜游过久,伤及心肺,怕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夜里,何昭月悠悠转醒,是客房的床上,却不见江翎身影。
不知是睡了多久,应该是不止一日,不然也不会这般四肢无力,又想到此行一无所获,望着床顶,长叹出声。
江翎进门便见何昭月无奈哀叹,将托盘放在桌上,端起一碗面,走到床边,“先吃面吧。”
何昭月坐起身,接过面碗,“我睡了几日?”
“三日。”
“那今日……”
“是,阿迢,生辰快乐,先吃面,其他的,等你填饱肚子再说。”
何昭月听话埋头吃起面,味道虽有些许寡淡,但不知怎的,觉得此刻格外幸福,那些忧愁烦恼好似突然消失。
江翎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何昭月吃面,“往年生辰都是在凕山度过,凕山不似蓬州,十月便白雪满山,我还是头次过这样温暖的生辰。”
见何昭月吃完面,江翎接过空碗,又将桌上的药端过来,温度正好。
何昭月接过药碗,又抬头看着江翎,良久,“江翎,谢谢你,生辰快乐。”
“我在水底看到了老蚌,只可惜,只剩蚌壳,蚌珠早已没了踪影,怕是早就被人采走。”何昭月喝下碗中的药,眼底满是愧疚无奈。
江翎却好似不太在意,“生死有命,但经此一事,我突然有了些其他想法。”
“嗯?”
“今日我要与你约法三章。”
何昭月微愣,不明白眼前人为何突然说要约法三章。
“你此次潜游已伤及内里,若再久一些便危及性命。”
“所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沉入海底。
“从今日起,你我绝不做能力之外之事;危急之时,以保全自己性命为首;若有行动,事先告知,不可独自冒险。”
江翎掰着手指说完这三项约定,神情稍稍柔和下来,“本来,以我所中之毒,都说活不过十四岁,可如今我安然站在这里,已然知足,便是活一天多一天。若不能解毒,也不必执着于此。”
最后一句好似在对自己说,也好似在安慰床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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