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震川被撸了权,明嘲热讽地骂襄王狗急跳墙,在场的只要不是个傻子都听出来了。
然而他们真恨不得自己是瞎子、聋子、傻子,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非得在这干站着受熬煎。
谢眇提着刀,一步步走下台阶,“你说什么?孤方才没听清。”
“我说……”彭震川何等张狂,竟然就要当着众人面把话再重复一遍,左右之人赶忙将他拦下,哈哈笑道,“彭将军的意思是担心襄王殿下因公误了丧期,有碍殿下孝名。”
“让开,孤没问你们。”
谢眇一眼扫过,二人对视一眼,当着顶头上司的面哪儿敢继续顶撞,讪讪退下。
“彭将军,孤劝你想好了再开口。辱骂亲王,不敬先后,哪一条可都是杀头的大罪!”
她语气淡淡的,手上的动作却很快,快到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彭震川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寒光闪烁,明晃晃的刺眼。
“你有几个脑袋够杀的?”
下一瞬,脖子上便多了一把刀。
“这把刀应该都认识吧。”谢眇轻松地转了转手腕,削铁如泥的刀刃便划破了彭震川的衣领,渗骨的寒意猛然涌上心头,身经百战如他,竟也一时间不敢擅自动作。
他心底有一种预感,这位襄王绝不如面相所示这般温柔,他是真的下得了杀手!
“都不说话?难道不认识?”谢眇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惋惜,继而看向赵青松,温声道,“赵中侯,听说你母亲是卫氏族女,你总该知道它的来历吧,否则,它未免也太落寞。”
赵青松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此刀乃武穆侯、辅国大将军、上柱国卫逢山生前佩刀。”
谢眇点点头,“不错,继续说。”
“昔年萨哈部来犯,因风雪大作,补给的车队在中途坠入山崖,卫大将军仅率三千残兵固守龙泉县三月有余。”
“县中虽有余量,却无精铁,那时全军上下甲胄残破、刀兵卷刃,卫大将军的手下提出……弃城,退守安河,当即被腰斩于帐中。”
“龙泉百姓自发砸了锅为将士们铸了三千把刀,就靠这些刀稳住了军心,最终卫大将军率领士兵反扑,歼灭了萨哈部五千精锐。”
“这三千把刀后人称之为龙泉宝刀,一多半在战中损毁,剩下的流传至今,也早已不见踪迹,唯有卫大将军真藏的这把始终放在乌甲卫暗阁之中。”
“没错。父皇赐我这把刀时虽不曾明言,但父子连心,我怎能不用心体会圣意?我想父皇一定是在提醒我要像卫大将军一样,时刻铭记自己的使命,用这把刀……”刀背在彭震川的肩膀上拍了拍,微微的嗡鸣并着一声轻笑落入他的耳底,激起莫名的寒意,“斩、奸、除、恶!”
难道襄王知道当初鬼愁崖的刺客是自己派去的了?刘伯诚那个老不死的出卖了自己?
彭震川心底闪过许多念头,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拼死一搏的时候,谢眇忽然收了刀,呵道:“彭震川!”
“自你兼任乌甲卫大将军之职以来,任人唯亲,以权谋私,以致军纪散漫,你可知罪?”
彭震川眉头紧皱,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出,总之嘴巴比脑子更快,“空口无凭,这只怕是欲加之罪吧!”
谢眇挥了挥手,只见两个卸了兵甲的侍卫被押了上来,她指着二人道:“孤卯时至此,门前守卫空虚,无人候迎,入内一看,他们竟躲在暖阁里睡得正香!”
彭震川勃然色变,大喊着“混账东西”,上前狠狠踹了两脚,直踹得两人东倒西歪,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现在做这些表面功夫,未免晚了。”谢眇冷冷看他一眼,“按律卯时早应点兵,你身为副将,人又在何处?若非孤点响暗哨,只怕不到日上三竿见不到彭将军尊容吧!”
彭震川强忍怒火,冷笑道:“正值皇后娘娘丧仪,宫禁紧要,兄弟们这几日不免操劳,一时起晚了也是有的,襄王若要因此问罪,顶多也就罚俸一月,俺老彭认栽了!”
听他句句不离母后丧仪,谢眇心底怒火大炽,“玩忽职守的大罪到彭将军口里竟成了轻飘飘的一句起晚了?按律,轻者鞭刑二十,重者革职查办!”
地上跪着的两个人一听,登时急了,只盼着彭震川念旧情保下他们,连忙争先恐后地表忠心。
“他奶奶的,彭将军说得对!我们轮番值守宫禁几日几夜不曾合眼,今儿好不容易歇了片刻,没成想就睡过了头。话又说话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殿下如此草率判案,我孙绩不服!”
“误差的罪我余韬愿领了,襄王殿下若是硬要给咱们安上个玩忽职守的大罪,属下人微言轻也没法辩驳,架不住殿下手持宝刀,就请一刀抹了咱们兄弟的脖子,给个痛快吧!”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天衣无缝,显然是惯犯了。
他们肯定没想到这回运气太差,碰上个看上去菩萨般貌容,实则心肠比阎王还狠的主。
谢眇听罢,点了点头,“好啊,那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手中刀锋一转,余韬的人头便“咕噜咕噜”掉到地上,好巧不巧,滚到孙绩膝盖边才停下,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啊!!!”孙绩惊叫一声,悲痛之下更生出无限惊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方才阻拦彭震川语出惊人的老将见此,双目圆瞪,一脸痛心疾首地道:“余韬他……他纵然玩忽职守,也罪不至死啊!殿下履任第一日要立威,我们不敢说什么,但如此滥用职权、草菅人命,实在令人心寒!”
“哦。是么?”
谢眇甩了甩手腕,似是嫌脏,将刀刃上沾染的鲜血洒在了身后的长阶上,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众人,笑吟吟地问道:“朱长史说这话是代表自己呢,还是代表身后的众人啊?”
“这……我……”朱坚喉头一哽,只见周边站着的人不约而同远离了自己一小步,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家心底如明镜,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殿下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谢眇不急回答,只是以刀尖拄地,食指抵住刀柄环首,轻轻一拨,刀身轻快地旋转起来,划过琉璃砖发出“刺啦”之声。
目光飞扫而过,将众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殿下!”朱坚自以为将她问住了,正要乘胜追击,只见她忽然握住了刀柄,看似随意地向下一压,琉璃砖竟被撬开一道裂纹,刀尖插进去不过几厘,随她松开手,刀身竟就这样稳稳立在了空中。
谢上前一步,“余韬,詹州人氏,家中三代贫农,父母双亡。乌甲卫司戈,正八品官,月俸银二两,他入职乌甲卫的这五年来,每逢休沐都上华阴楼喝酒,花出去的何止千金?”
再进一步,“这银子从哪儿来的并不难查,只看孤愿不愿意去查罢了。”
目光所过之处,众人无不低头,偷偷打了个冷颤。
这位襄王分明刚刚回国,竟对余韬的身世如数家珍,显然是有备而来。
国君昏聩,任用宦官、方士一流,荒废朝政,尧国官场上下贪墨成风,已是众所皆知,便连凌国人都有所耳闻,笑骂他们是一群“不知饱的野狗”。
乌甲卫乃天子禁卫之一,执掌宫城防务,可谓是油水丰厚,利欲当头,殿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谁敢说自己不曾贪过一个子儿?
不过是贪多贪少罢了。
满室静得可闻针落,朱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彭震川的示意下,不得不再度开口,“且不说眼下并无实据,即便真有此事,按大尧律令也该交由三司候审。殿下虽贵为亲王,执掌乌甲卫,也无权空口白牙几句话就给朝廷命官定罪,遑论当众问斩!”
谢眇微微一笑,“急什么?怕孤只记得他的罪行,漏了你的?”
朱坚一振袖,愤然道:“我朱氏一族虽不如五大家那样门楣显赫,也是清贵之家,代代相传的祖训是'克己奉公'四个大字!臣一刻也不敢忘怀祖宗教导,为官二十余载,没拿过百姓一分一厘!殿下尽管去查,若有半点臣贪墨的罪证,臣甘愿引颈就戮!”
他此话说的大气凛然,倒有了几分先祖风骨,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仅仅不贪便无罪了么?你和骥州的朱氏嫡脉都多少辈远亲了,就别急着攀扯祖宗,给朱家抹黑了!”
“永宣十四年二月,你奉命巡检鹿门乌甲卫分部,不思政务,却在月出潮生楼里住了整整一月!白日斗鸡赌石、夜里狎雉驯童,最后花光了盘缠还不够还赌债,只得拿私章作抵,待归京后凑了些家私送去才将之赎回。”
“大尧律可是有明令的,品官犯赌者,法杖五十,充军流放!”
“你你你……”朱坚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霎时间面如金纸,嘴唇不停发抖。
“够了!”彭震川上前一步,“襄王当这里是凌国那等不讲律法的蛮夷之地不成?空逞口舌和蛮力,全无半点实据!乌甲卫的弟兄们可不是吓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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