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计就计

只听“铿铿”一阵乱响,林九不知从何处飞身而来,替她挡下飞针。

刺客余孽见一招不中,大势已去,并不纠缠,飞身便退。

林九低声道:“你怎么来了?在这别动,我去追。”

“别追!说不定还有埋伏。”谢眇听到他的声音,刚一转身,却被一只手蒙住了眼睛,愣了片刻,忙道,“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受伤了?放开放开,让我看看!”

林九敲了敲她的脑袋,“瞎操心。小孩子不能看。”

原来他的斗笠、蓑衣早在第一次爆炸中就烧成了灰烬,就连里面的布衣也没能幸免,被烧得残缺不全,虎背猿腰坦露在冷风中,其上青筋暴起,血脉偾张,十分引人遐想。

林九低头看了一眼,讪讪地腹诽道:常在河边走,大意湿鞋了啊,好在裤子还算完整。

谢眇听他语气如常,显然没受重伤,心下松了一口气,便又使出一贯的蛮横,叉着腰,撒泼耍赖一般命令道:“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不能看的!快点,松开!不然扣掉你这个月的酒钱!”

就在此时,烟尘散去,侍卫们一股脑涌上来,“殿下,殿下没事吧,殿下!”

“孤没事!哎呀,挤什么挤,让开些!”

林九随手拽下一个侍卫的披风裹在肩头,这才松开谢眇的眼睛,不忘屈指赏她一个脑瓜崩,“你一个小孩子,下次别没头没脑地冲进来,我的命大着呢,别担心。”

“你!”谢眇怒目而视,“我才不是因为担心你才冲进来的,我是怕......”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灵光一闪,“怕你偷懒,放走了那几个刺客!”

“好好好,知道了。”大掌落在谢眇的头顶,胡乱揉了一把,看着她气得跳起来,浑像一只炸毛的小野猫,林九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手,将长剑背在身后,转身走向马车,拿起酒壶,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谢眇一边扶正被揉乱的发冠,一边恶狠狠地嘟囔道:“喝吧,喝吧!现在我是打不过你,等你喝醉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哼哼哼......”

燕拂鸾不知何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看了她半晌,“殿下......为何笑得如此......阴暗?”

谢眇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我有么?有多阴暗,比起谢绍如何?”

燕拂鸾恳切地答:“有过之而无不及。”继而话锋一转,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好了,不同你玩笑了。有没有受伤?”

谢眇小手一挥,笑道:“当然没有,你家殿下厉害着呢。”

燕拂鸾看着她满身的血污,叹了口气,“清理战场,整顿行装还需一会儿功夫,先上马车歇息片刻吧,换身衣裳。”

一炷香的功夫后,谢眇从马车上下来,随手将一件白底衬朱红缎织锦长袍抛给林九,径自向谢绍的马车走去。

经此一役,再无人将她视为蜗居凌国的草包皇子,侍卫们纷纷拱手道:“殿下。”

“嗯。”谢眇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孤和容安王说几句话。”

“是。”

谢眇掀开车帘,只见谢绍两手拢于袖中,放在膝头,微微靠着身后的软垫,闭着眼,似在养神。

谢绍知是她来,并不睁眼,只问:“何事?”

纵使他面色平静,气息听上去却有些虚弱,谢眇心虚地眨了眨眼,“孤......我来看看,你受伤没。方才......情急之下,我......”

“臣没事。”

“哦......没事好啊,没事就好,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谢眇尴尬地笑了两声,正要放下车帘,忽听身后传来林九的抱怨声,“这衣裳怎么穿啊,麻烦死了,喂,小孩儿,过来搭把手。”

车帘垂落的刹那,谢绍猛然睁开眼,恰巧看见林九面带酒色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来了来了。”

谢眇定睛一看,有些愣了。

白色丝绸里衬被酒水濡湿,紧贴在他胸前,勾勒分明的腰肌,飘带似是乱系一通,导致领口松松垮垮地露出了左半边蝴蝶骨,朱红色长袍半披在右肩,如此仪容不整,愈显得分外妖娆,相识多年,她倒是头一次见他这副尊容。

唔……他的皮囊虽不比谢绍那般妖孽,却绝对也是好看的,尤其是眼角、鼻尖的两粒小痣,仿佛嶙峋山壁间的一抹流水,中和了轮廓的硬朗,使他眉眼间多了一丝缱绻的温柔。

林九撩了一把滑入衣襟的长发,“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啧,黏在身上了。”

“让......让你少喝点酒吧,现在好了,大白天就喝的烂醉!衣服都穿不清楚!”谢眇的声音不自觉拔高,目光却很诚实地停留在那一截好看的蝴蝶骨上,“嗯......看在你这次救驾有功的份上,孤就帮你一回吧。”

林九眸光一沉,按住那双在腰间胡乱摸索的手,低头问道:“啧,你这孩子,会不会啊?”

“会,会啊!不就先这样,再那样么!”谢眇理不直气也壮,从前只有别人服侍她更衣的,何曾有她伺候别人?

“殿下千金之躯,岂可替侍卫更衣。”谢绍不知何时走到近前,一手夺过谢眇手中的腰带,另手握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往后一带。

谢眇没有防备,竟一下子倒在他的怀里。

“咳咳......”谢绍忽然低咳了两声。

谢眇素知他身骨孱弱,此番出使凌国,天寒地冻,路途崎岖,已是十分伤身劳神,况且刚刚自己还打了他一掌,虽说她有分寸,力道绝不算重,但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总归是要疼上一阵的。此时不由慌了神,“你没事儿吧?撞到哪儿了?是不是撞到伤处了?”

谢绍摁住她想要扒自己领口的手,眉头忍不住一跳,“不妨事。”

他招了招手,一个机灵的侍卫赶忙上前。

谢绍将腰带一扔,“你,去替林侍卫更衣。”

谢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呃,那你们、你们忙,三娘找我还有事,我......”话音未落,忽觉肩头一沉,谢绍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咳得微微弯起了腰。

谢眇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喊道:“孟季呢?让他赶紧过来给容安王瞧瞧。”

“不......不必。”谢绍半倚在她肩头,低声道,“扶我回去,休息片刻就好。”

离去时,深深看了林九一眼,只见他正拢起衣袍,挑衅般扬了扬眉。

谢绍并没有进车厢,而是倚在门边,抽身同谢眇拉开一段距离,淡淡地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是!”侍卫应声,拖着刺客首领近前,刚刚凝固的伤口又被碎石割开,在地上留下两道蜿蜒的血迹。

谢眇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你的同伴们都被抓了,我劝你趁早弃暗投明,或许还有一丝活路。说,谁派你们来的?”

“哈哈哈没想到爷爷我纵横半生,竟栽倒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小贱人手里。呸!”那人啐了一口血沫,大骂道,“狗娘养的!有本事杀了你爷爷我!我们绿林好汉,义薄云天,绝做不出出卖兄弟的事!林大当家一定会替我报仇,到时候黄泉路上,你我做伴再做一对苦命野鸳鸯也不迟!啊——”

照夜剑刺穿了他的左肩胛骨,谢眇轻轻转腕,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啊!!我要杀了你!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歪头笑道:“孤在凌国学了一门手艺——片羊肉。”

“在羊半死不活的时候将它埋到雪地里,冻上半日,再用最利的剑,一记、一记地将肉从羊身上削下来,要削得够薄,透光而不裂,这样的羊肉卷才最宜入口。只要手法得当,那羊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孤最得心应手的一回足足片了一百二十八片肉,羊才断了气,你想不想试一试?”

他的脖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忽然就噤了声。

“看来你的骨头并不如你口中的那般硬啊。”收剑的刹那,鲜血飞溅,谢眇并未去躲,忽的眼前一暗,玄氅猎猎,挡住了泼天的血光。

谢绍站在她的身前,皱眉道:够了。”

是了,他是世人口中温润如玉的君子、遗世独立的阆苑谪仙,原只该独坐高楼之上,伴清风朗月、琴瑟摇摇,而不是血腥与杀戮。

而她,深陷泥潭,不得不握紧手中的剑。这双手,早已不似京中贵女们那般纤细白皙、柔弱无骨,而是重茧丛生、伤痕累累,何其丑陋,又何其低劣?

谢眇踉跄后退一步。

“抛弃辎重,只留行军一日的口粮,整顿车马,即刻启程,务必在一日之内赶到鹿门。至于他,捆起来,栓在马后,拖地而行。再吩咐孟使君开副止血的药,吊着他一口气,别死了。”谢绍说罢,将染血的大氅脱下,拉着她的手,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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