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一大早,攸宁就开始收拾行李。

那天晚宴快结束时,高伯母邀请大家周末去上海玩玩,听说他家在那新购了游轮,开发了不少项目,孩子们都放暑假了,一块去放松放松。

攸宁本无意前往,然而母亲却喜形于色地接过话:“太好了太好了,这两天宁宁正唠叨着想出去玩呢,我还发愁带她去哪,大家周末一起去,倒更热闹!”

“我哪有要出去玩……”攸宁内心不解,但母亲既这么说,她也不好当面反驳,只得跟着笑笑,挤出一丝期待的样子。

“那就说好了,邀请些朋友、同学,周末跟着年轻人玩一圈去!”高母说。众人纷纷说好。

回家后,攸宁埋怨道:“干嘛那么快答应人家,我哪有那么想出去玩。”

李太太拉过攸宁的手,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都不打紧,要紧的是高家大公子快毕业了,在北平上学好几年,这一方面需要好好熟悉一下人脉,另一方面要多跟年轻人接触接触,寻到合适的,也该定亲了,咱们去给人捧捧场嘛。”

“高伯母不是相中了周思姐姐吗?”高家经商、周伯伯在政府部门任职,倒很般配。

“事儿没定准呢,缘分这种事情不好说的。你快去把那件新做的白色正肩礼服换上,咱们该出门了。”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李攸宁不再想了,既然要出去玩,那就多叫上几个同学一起去。很久以后想起这件事来,她还不忘打趣高铭义说:“还记得为你安排过一次游轮相亲大会吗?”

游轮是下午从苏城码头出发,一路行的很慢,傍晚才到达上海。李父和叔伯们都在二楼酒吧,边喝酒边聊攸宁不感兴趣的时政:

“法理固然重要,但当下局势正可谓不破不立,瞻前顾后,只会畏手畏脚......”

“我们可以向外学习,但也不能照搬,更不能让其他势力越俎代庖,失了根本!”

攸宁摇摇头,说是出来玩,又搞这么严肃。

各位夫人们则开心的很,在包间里打牌,聊聊天,其余年轻人在大厅内吃小吃、做游戏、或在夹板上吹吹小风、相聚闲谈。

攸宁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心下暗自品评。来人很多都是她熟识的,居然还有那天考试的几位“考官”,看来都是高铭义的好友了。也难怪,听杨曼说,都是苏城北上的优秀学子,自成一派。用杨曼的话说是:自成清派,有点酸酸的,来自“落榜生”的共鸣。她还见到了钱家哥哥新纳的那位二姨太秦玉湖,真是个美人胚子,今天穿了一套湖蓝色的礼服裙,衬得皮肤雪白,忽闪的大眼睛,我见犹怜,虽然已见过几次,但每次遇到仍忍不住多看几眼。

“别看了,一会儿该热闹了。”周思凑过来说。

“怎么了?”攸宁问道。

“我刚去母亲她们那边,看到钱家大嫂嫂也来了,听说娶这位新二嫂的时候,钱家大嫂说什么都不同意,好闹了一通呢,现在这位新二嫂也是在外边住,根本就没进钱家门呢!”

“这么厉害?”

“这位二姨太叫秦玉湖,出身不太好,听说以前是唱曲儿的,钱家哥哥着了迷似的,非得纳进门。钱家大嫂什么出身,那可是银行行长家的大小姐,怎么咽下这口气!”

“那今天怎么俩人都来了?”

“钱家哥哥只带了秦玉湖来的,根本没告诉钱嫂,钱家嫂嫂是跟她闺中好友来的,就是高伯母的那个干女儿,你见过的,嫁给洋人的那位刘家二小姐,有印象吧?”

“哦”攸宁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位。“但说到底这是高家的聚会,应该不会当场闹的太难堪吧。”

船是在傍晚到达外滩的,在一层的夹板上,安排了晚宴。二楼的客人们纷纷下来,攸宁发现又新增不少人,其中还有受邀的上海滩小有名气的歌星乐队。

也是到这时候,李攸宁才看见今天的主人公——高铭义大少爷,他正跟随高伯父、周伯父等在人群中打招呼。想到母亲说,这是给他安排的相亲会,只见他今日改良的米白色中式纽扣衬衣、咖色西裤,少了些冷漠,多了份儒雅。她环顾四周,漂亮的名媛小姐真是不少,不知今天会相中谁。

不过,这些并不是攸宁关心的,她眼睛滴溜溜转,刚才看到有位夫人围了条燕麦色披肩,一看就是母亲喜欢的款式,不知一会能否有机会,问一下在谁家订制的。还有,今天晚宴有上海酒店甜点师傅做的小桃片和酥糖真是可口,周伯母上次念叨还是上海做的地道,不知今天忙着应酬,是否品尝了,拿点过去给她尝尝。

攸宁凑到长辈们身边,把甜品悄悄递给周伯母,周伯母会心一笑:“就你最贴心,比你周姐姐强多了!”

“思姐姐忙着交际呢,我最闲在。”

突然,船上引起一阵骚动。攸宁跟着人群看过去,人群中正走来一位身着华丽的夫人,众星捧月般,身份不凡。攸宁回到母亲身边问道:

“这是哪位夫人?”

母亲看了看说:

“是上海苏城商会会长,白夫人。”

高伯母作为今日的女主人,自然迎上去,接待欢迎这位白夫人。两人坐在晚宴中间,白夫人兴致很高的谈笑说:

“我们正在百货逛呢,听说咱们苏城的人过来了,就赶紧来打招呼。你们要来,怎不早点说,也让我好好安排安排。怎么,见我不常回苏城,就跟我生疏了不?”

“哪里呀,知道您平日就忙,就怕提前跟您说了,又特意忙活安排呢。我们也是临时兴起,孩子们都放假了,跟他们一块出来逛逛。”高伯母赶紧解释说。

“我也是瞎忙,这不最近德国公馆的夫人来了,竟与我很投缘,有事没事就爱拉着我。不过,好好招待咱们苏城的姐妹才是正事啊!”白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看到熟面孔便点头示意。

李母与周伯母亦微笑着回礼。

“这位白夫人是地道的上海人,白会长没有当会长前,都没见她回过苏城,高傲的很呢,这会儿倒是很会交际应酬了。”不知什么时候,周思凑到攸宁耳边说。

这些事攸宁倒是没有听说过,母亲很少同她讲这些,好多的事情都是从周思这听说到的。

白夫人继续聊着:

“听说,你家大公子也回来了,这都好多年没见过了呢,在哪呢快让我瞧瞧。”

高伯母便让人请高铭义过来问好,他于众人中走来,越发显得身材高大,面容俊俏,真是位翩翩有礼的贵公子,引得人们人群阵阵低呼。杨曼说道:

“这么看高公子还真是帅呢,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都长这么大小伙子了,还记得以前过年你们来上海的时候,他才这么高,”白夫人一边比划着,一边夸奖:

“真是一表人才,听说一直在北平读书,这是毕业了吗?”

“还有一年。”高铭义回答地毕恭毕敬。

攸宁想起他当考官的样子,与此刻是判若两人。

白夫人赞不绝口:“你家这个儿子呀,养的好,自小就优秀,苏城那位黄姚滨知道吧,都夸是文学大师。有一次,我二哥同他吃饭,听说你家大公子是他的得意门生呢!那位黄教授可是眼高过顶的人,我托人想让孩子去他班上听课,那都说不进话的呀!”

“您是夸他了,这几年在外读书时间长,倒少走动了,回头得多去长辈那里请安。”高夫人说道。

白夫人接着话:“说的是呢,孩子们都长大了,能让他们去办的,咱们就省省心。你是比我有福啊,两个儿子,都能分忧,哪像我,就一姑娘,天天在家待着,能指望她替我啥!”

“我记着白小姐比我们铭义小两岁是吧,想来也是大姑娘了,怎么没见一块过来玩?”

“那孩子啊,出来玩的少,就爱在家侍弄侍弄花草的,这点倒是跟老白很像,不像我爱出来热闹!”白夫人高声谈笑着。

周思在攸宁身边小声道:“那位白家小姐私下可是爱玩的很,什么时候成了爱花爱草的乖乖女了!”

“你认识?”

“不认识,我表姐不是在上海读书呢,听她说的。”周思接着说:“听说,逛次百货就能花上百大洋呢,浑身花枝招展的,都是名品。”

白夫人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别了,高伯母挽留,得知对方早已有重要约会,不再强留,跟几位夫人一起去送别白夫人。

大人们一走,气氛立马轻松起来。刚才挤在脸上的笑容,也变为同伴间,轻松亲密的表情。

乐队已安排到位,一位打扮时髦的歌星,唱起了流行的歌曲,轻松的曲调,仿佛点点星光在跳跃、点缀,天气已没有白日那般炎热,温润的海风吹来,拂在脸上,迷人的夜色刚刚好。

随着音乐,攸宁与周思、杨曼她们挽手跳了一会舞,嘻嘻哈哈地跳出了一身汗,坐到一旁喝汽水。杨曼趁人不注意,走到酒水处,准备拿两杯红酒,却正好碰上王瑾心和那日见过面的几名大学生前辈。其中一位男孩,故意说道:“小小年纪就喝酒,小心爸妈看到说你呦!”

王瑾心只是撇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端着酒杯径自朝高铭义走去。

杨曼撇撇嘴,不理会他们,端着红酒就回来了。

“那帮清流派,有什么神气的,这又不是他们的考场。不过比我们大两三岁,就许他们喝酒,我们就不能了!”

攸宁与周思笑笑,接过红酒品了品。

“这酒跟周思姐家酒庄里的一样,我们喝过好几次了!”攸宁得意的说,“理他们呢,没准还没咱们喝得多呢!”

杨曼扭过头,看着那些清流派都围绕在高铭义身边谈笑风生,尤其是那王瑾心,满脸笑容,跟在自己面前时的严肃不屑的样子,判若两人!

杨曼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们。

一曲终了,乐队短暂休息。

周思拉着攸宁:“走,咱们去玩会儿!”

两个人坐到钢琴边,一高一低,弹起钢琴曲。清凉的海风轻轻吹过,许是酒精的作用,攸宁觉得今日的风是那样的柔和,海水的味道扑鼻而来,船上灯光璀璨,就像年轻女孩的心底,随时泛出钻石般闪亮的光芒。

她们从《月光》弹到《狂欢节》,又弹到《圆舞曲》,爱玩的男女们随着她们的舞曲,又跳了起来,周思的同学也过来将她拉下舞池,攸宁将舞曲又快了一个拍。

高铭义被欢乐的舞曲吸引,他看着钢琴边的女孩,此时仿佛掌管了快乐密码,手指落在琴键,洒出的便是快乐的种子。周边的人们还在谈论着什么,但他明显听不进去,整个人被船边欢乐的舞场吸引。王瑾心注意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与此同时,餐厅包房门口发生了小小的争执。钱太太在餐厅与二姨太秦玉湖碰个正着。

“呦,我倒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小姐少爷太太们的聚会,倒有不合时宜的人硬闯进来啊!”刘二小姐抢先替钱太太抱不平。

钱太太冷着脸,坐到餐厅外的休闲椅上,不发一言。周围几家年龄相仿的少奶奶们,一看这形势,也都冷眼看着这位钱二姨太。

刘二小姐继续说:“我说钱太太,这钱府什么规矩啊,你可没管好啊!”

餐厅的人越来越多,听到动静,都往这边瞧。有知道内情的,也有不明就里,悄悄打听的,身着餐厅服务员衣服的几个瘦小的身影也挤过来看热闹,其中一女孩被人在背后拧了一下:

“玉雪,就你们几个好事,快回后厨取餐去!”是管事阿婆过来训斥她们。

那名叫玉雪的姑娘,闪着大大的眼睛,有些窘迫的赶忙溜走,这种高门大户家的宴会,她们可是很少有机会来工作的,千万不能得罪了管事阿婆。

秦玉湖站在餐厅门口,低着头,脸红耳烫,不敢发一言。偏钱家大公子此刻正在包厢内,一帮男的相谈正欢,她本是在包厢内,见都是男的在高谈阔论,便悄悄溜出来,想找个人少的地待会,没想到正好碰到大少奶奶。

“别乱说,这钱府的规矩有我们家老太太把持着呢,能有什么问题。”钱太太终于开口:“不过是家里个爱唱的,来这自然是给大家添乐子,捧捧场的。”

刘二小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便接着说:“那就有请吧,让我们也有幸听一听这天籁之音!”

秦玉湖站在那,浑身僵硬,不知所措。她若在此刻登台卖唱,坐实了“玩物”身份,钱家的脸面可就让她丢尽了。事后,钱少爷和老太太会如何看她?她悄悄抬头看向大少奶奶,眼神中带着恳求。

谁料,钱太太看她一眼,丝毫不予理会,倒也不动怒,只是语气冷淡地问:“怎么,请不起?”

“没有,不是……”秦玉湖赶紧回复,又急又怕,显得结结巴巴。

“那就请吧!”刘二小姐冷着脸,做出了个向舞台方向邀请的动作。

餐厅门口,人来人往,闹得动静不小。长辈们、能说上话的,此刻大都在厢内谈事或打麻将,只剩外头爱玩爱闹的年轻人,谁又能上去帮忙劝说。

秦玉湖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前去。

她拿起歌手的话筒,看着眼前如此多的人在看向自己,尽管夜色已浓,但灯光璀璨,照的自己无处可逃。

她试着开嗓唱:

“远方的风景

是那安静的岛屿......”

只觉得嗓子越来越紧,强撑着发出声音,可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只好暂停下来。

众人三三两两,开始低声议论。

“这人是钱家二姨太?”

“以前是唱歌的?”

“这唱的也一般嘛!”

秦玉湖沉一沉心,定定神,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忽然,一阵优美的钢琴前奏响起,众人目光投向钢琴处,只见李攸宁坐在那里,面色宁静,仿佛未被周遭的纷扰所动,专注地在琴键上奏出附和秦玉湖刚才歌曲的旋律。

秦玉湖紧张的心,瞬间抓住了依附点似的,随着钢琴曲,缓缓开始吟唱:

“远方的风景

是那安静的岛屿

层层的阶梯

淹入夜色的薄雾里

夏日的萤火虫

飞逝的流星

终将美好铭记

那是我们不再回来的时光

雨水轻拍着海面

像孩童欢快的笑声

跟着鱼儿一起升起

跌落我们心底

青春的阳光

照进我们的眼里

路边汽笛声响起

风声催促着别离

催促着又一场的别离......”

她的歌声是那样温柔又清脆,仿佛夜里悬空的明月,让人屏气凝神,不忍打断。与歌中吟唱的青春与美好,自然天成的浑为一体。

周围人的情绪,也被歌声代入,本是热闹的晚宴,此刻都在安静的倾听,不论是贵宾、演艺员还是其他工作人员,年少的男女们,被歌曲中的美好与遗憾所感染,这便是音乐的魅力吧!

高铭义手中端着一杯香槟未动,一直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弹钢琴的女孩,她穿着白色的礼服,消瘦的身形,衬在无边海上,时不时的抬头,与歌者眼神互动,眼中闪耀着光彩,美妙的音乐与华丽的人群仿佛都成了背景,唯有那抹白色,明亮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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