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羿马场
接连两日的阴雨终于停歇,晴空万里,缀着几缕薄云。空气一扫往日的闷热,变得格外清爽。
攸宁约了杨曼来御羿马场玩,不巧的是,一到便得知马场的主人张佑林外出了。
“某人要失望喽!”杨曼打趣道。
“少胡说,”攸宁嗔怪地看她一眼,“我们是来玩的,又不是专程来找他的。先去骑会儿马,看看我的‘小棕熊’状态如何!”
御羿马场坐落在苏城城西,集跑马、射击、茶室于一体,规格高端,是苏城权贵们常去的休闲场所。马场主张佑林从北平迁来,其先父曾是八旗贵族,家道中落后随母亲回到苏城。外祖家在此有些产业,便扶持他们母子建起了这御羿马场。张佑林本人颇有些才干,又带着清族骑射的底子,年纪轻轻便将马场经营得风生水起。
攸宁骑着她的小棕马在场内跑了两圈,马场的服务生小六子忙跑过来帮她拉住缰绳。
“李小姐,休息会儿吧?少爷回来了,在茶室给您备了上好的清茶呢。”
“佑林回来了?”攸宁欣喜地问。
“少爷在茶室……”
“那我去找他!”不等小六子说完,她便拉着杨曼朝茶室跑去。
还未走近,便听得茶室内传来阵阵女子的喧笑声。
“是谭晶儿她们!”杨曼一眼就瞥见了屏风旁那抹华丽的衣影。
攸宁脸色沉了下来,她也看到了谭晶儿身旁那个满脸温柔笑意的张佑林。
“这位张经理,还真是位多情种子!苏城的名媛太太们,怕是没有不喜欢他的。”杨曼语带揶揄。
“你也喜欢?”攸宁转头故意问她。
“你就会呛我!”杨曼哼了一声,索性顺着她说,“喜欢,怎么不喜欢?那张脸生得比姑娘还俊俏,说话又温柔,谁听了不迷糊?”
见攸宁不语,她又道:“别人喜欢,也不过是看看。就你傻!那谭晶儿是谭市长的千金,张佑林能不好生招待着?咱们还是避远些吧。”
“别这样说他,他也有他的难处。”攸宁低声道。她深知张佑林维持这偌大马场的不易,他不像高铭义、陈鹏他们有着雄厚的家族支撑,一切都要靠自己周旋。
“知道他不容易。”杨曼见她神色黯然,便转了话头,“不理她们了,我陪你去射箭场吧!”
张佑林瞥见茶室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心下焦急,想要追去,奈何谭小姐一行人刚到,此刻实在抽身不得,只得悄悄吩咐小六子,将备好的清茶与糖炒栗子给攸宁送去。
攸宁最爱射箭,她与张佑林初识便是在这射箭场上。那时御羿马场刚开业,人还不多,她随父亲前来。父亲遇上同僚在茶室闲聊,留她一人在外玩耍。
她第一次拿起弓箭,听侍者讲解了几句,便搭弓试射,竟颇有模样,从此便迷上了这项运动。那天,张佑林看见靶场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姿势标准,神情专注,与许多来此嬉玩的女孩截然不同,不自觉地上前亲自指点。他发现这女孩不仅聪明,一点就透,臂力也出乎意料地稳。
整整一上午,她就那样一箭一箭地练习,不言苦累,完全沉浸在命中靶心的乐趣里。他记得她戴着一顶宽檐遮阳帽,帽檐下的脸蛋被晒得粉扑扑的,带着少女独有的朝气与执拗。练习结束,他让小六子端来清水给她净手,看见她白嫩的手心被磨得通红,又亲自取了药膏为她轻轻敷上。
那是个春天的午后,阳光格外温柔。他离她那样近,近得她能看清他长而微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眼眸不大,略呈内双,可当四目相对时,里面流淌出的温柔关切,让她至今难忘。
射箭场依地势修建了多处靶场,以保持空间感和私密性。攸宁和杨曼习惯在西边地势较高的那一处练习,那里虽不十分开阔,但胜在清净,与其他靶场都隔着一小段距离。
杨曼知她心绪不佳,由着她一言不发,只管哐哐地射箭。看着那支支命中靶心的箭矢,杨曼暗自缩了缩脖子,心想这靶子怕是成了某人的替身。
一阵喧嚣声从旁边的甬道由远及近。杨曼探头望去,见是一群熟面孔:陈鹏、孙少开等一班爱玩的少爷,其中竟还有高家刚归来的大少爷高铭义。
“铭义,你回来得少,没想到骑术不错,在北平也没少玩吧?”是陈鹏的声音。
“骑过几次,”高铭义语气平淡,“北边的场地和环境,倒不如苏城这里舒爽。”
“这你就不知道了,”孙少开接口道,“这马场的主人张佑林就是从北平来的,据说是八旗子弟,骑射本事都是北派真传。”
“从北平来的?那倒有几分本事。”高铭义说。
“哼,有什么本事!”陈鹏语带不屑,“不过是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仗着模样周全会哄人,巴结着各家夫人小姐,这马场才勉强维持。方才我们进来时,还看见市长千金的座驾了,那位谭小姐可是他的老主顾……”陈鹏说得兴起,全然未察觉左上方平台投来的冰冷视线。
高铭义却敏锐地察觉到上方有人,抬头正对上李攸宁冷冽的目光。只见她挽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他甚至还来不及出声,一支无头箭便“嗖”地破空而来!
“啪”的一声钝响,陈鹏头上的白色礼帽应声落地。
众人都吓了一跳,陈鹏更是条件反射地抱头蹲下。
“谁?!哪个不长眼的!”他惊魂未定地喊道。
看清上方的人后,陈鹏怒不可遏,正要发作,攸宁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道:“手滑了,没稳住。”说罢,转身便走。
杨曼连忙对着下面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少爷海涵!”说完也赶紧追了上去。
陈鹏还想追上去理论,却被高铭义拉住了胳膊。“两个小姑娘,何必跟她们计较,人没事就好。”高铭义弯腰拾起帽子,拍了拍灰,目光落在那根掉在地上的光滑木棍上,又抬眼望了望攸宁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攸宁气鼓鼓地再也待不下去,叫上杨曼就要离开。刚到门口,小六子急匆匆追了上来:
“李小姐、杨小姐,这就要回了?”
“你家经理贵人事忙,我们就不去叨扰了!”杨曼故意扬声道。
“两位小姐,这是张经理昨日特地去东城给您买的栗子糕,本想亲手交给您的。他吩咐了,若小姐走得急,千万让小的送到。”
攸宁接过那包还带着温热的栗子糕,只道:“告诉张佑林,我们这几日要排演话剧,就不过来了,也不必再准备什么。”
杨曼在一旁帮腔:“‘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你们主人倒是忙碌。却不知今日给那位谭小姐,又带了什么好东西?”
小六子挠挠头,憨厚地笑道:“小的只知道有李小姐的份,不知道别人的。”
“你倒是个明白人,只怕你家主人还没你明白呢。”杨曼叹道。
“好啦,你走不走了?”攸宁催促道,“哪来那么多话?再不走,一会儿陈鹏他们该追出来了。”
“我的姑奶奶,你现在知道怕了?”杨曼一提这个更来气,“刚才那架势,说射就射!我知道你箭法好,可那是大活人啊,万一有个闪失……”
“就这么点距离,我用的还是无头箭,怎么可能失手?”攸宁丢下这句话,不再理她,径自向前走去。
依山而建的二楼茶室雅间里,张佑林临窗而立,看着小六子追到大门口,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握着窗棂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转过身,脸上已换上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对谭晶儿柔声道:“谭小姐,光顾着说话,茶要凉了。这是用今早新取的山泉水泡的,您尝尝。”
谭晶儿闻言,端起茶盏,心里美滋滋的,抿嘴笑道:“你泡的茶,自然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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