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荒原的回音

宋栖迟消失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而是存在感的彻底剥离。他依旧准时出现在教室,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像一座移动的、气息更冷的冰山。只是,那本该属于时桉的、磨毛了边的速写本,如同被投入黑洞,再无踪迹。宋栖迟的书包依旧沉默地挂在椅背上,拉链紧闭,像一道封印,将时桉所有的秘密和勇气彻底封死。

他不再看时桉一眼。不再是之前的视若无睹,而是更加彻底的、如同空气般的无视。他的目光穿过时桉,落在黑板上,落在窗外,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即使时桉不得不因为座位关系,将书本或文具稍微越过那道无形的界限,宋栖迟的反应也仅仅是极其细微地、带着清晰厌恶感地,将自己的东西挪开几厘米,仿佛在躲避什么令人不适的污染源。

这种冰冷的、无声的排斥,比任何言语的利刃都更伤人。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时桉的心上。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剥离出来的、多余的东西,被遗弃在宋栖迟世界的边缘,曝晒在荒原的风沙里,一点点风干、龟裂。

时桉的世界失去了颜色。窗外的阳光刺眼得让他眩晕,教室的喧闹变成模糊的背景噪音。他不再画画。崭新的速写本空白地躺在书包最底层,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埋葬着他曾经小心翼翼珍藏的、关于那个人的所有线条和光影。他沉默地听课,机械地记笔记,眼神空洞,脸色是褪尽血色的苍白,连眼睑下那颗小小的泪痣,都仿佛失去了生气。

“安安?安安!”蒋星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灼,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

时桉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盯着空白的笔记本已经很久,笔尖在纸页上洇开了一团模糊的墨迹。他茫然地看向蒋星瑶和张哲成,后者正一左一右围在他座位旁,脸上写满了担忧。

“你没事吧?”张哲成皱着眉头,压低声音,“你这几天跟丢了魂似的!是不是还在想那个破本子?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他拍了拍胸脯,牵扯到手肘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他手肘上缠着蒋星瑶给他贴的卡通创可贴,伤口不深,但成了他这几天“炫耀”的资本。

蒋星瑶没理会张哲成的耍宝,她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时桉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睛。“宋栖迟欺负你了?”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危险的冷意,“是不是因为那个本子?他为难你了?”

时桉的嘴唇动了动,想摇头,想说没有。但喉咙像是被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微微颤抖着。

这个无声的反应,比任何控诉都更让蒋星瑶心头发紧。她太了解时桉的敏感和隐忍了。宋栖迟那个混蛋!一股怒火在她胸腔里烧起来。她想起那天宋栖迟面无表情将时桉视若珍宝的本子像垃圾一样塞进书包的样子,想起他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想起这几天时桉如同行尸走肉的状态。

“张哲成!”蒋星瑶猛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去找宋栖迟!现在!把安安的本子要回来!”

“啊?现在?”张哲成愣了一下,看看蒋星瑶严肃的脸,又看看时桉脆弱的样子,立刻也来了劲,“好!我这就去!栖迟那家伙在哪?厕所?还是操场?”

“应该在图书馆顶楼天台。”蒋星瑶快速说道,她对宋栖迟的习惯了如指掌,那人心情不好或想独处时,总喜欢去那里。“我看着他上去的。你快去!我和安安在这里等你!”

“得令!”张哲成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蒋星瑶和时桉。时桉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那团墨迹,仿佛要将笔记本抠出一个洞来。蒋星瑶在他旁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是罕见的柔和:“安安,别怕。有我们在。”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覆在了时桉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时桉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躲开。那点微弱的暖意,像荒原上突然亮起的一小簇火苗,虽然微弱,却让他冻僵的指尖感受到了一丝刺痛般的复苏。他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肩膀微微垮塌了一点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时桉的心悬在半空,既害怕张哲成要回本子时宋栖迟会说出更伤人的话,又隐隐抱着一丝卑微的期待——也许,也许拿回来,就代表结束?代表宋栖迟彻底抛弃了这本“垃圾”,他至少能埋葬掉自己的不堪?

就在时桉的心被反复煎熬时,张哲成回来了。

他冲进教室,脸色有些古怪,不再是刚才的义愤填膺,而是混合着困惑、不解,还有一丝……莫名的凝重?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挂着汗珠。

“怎么样?要回来了吗?”蒋星瑶立刻站起来追问。

张哲成没直接回答,他走到时桉面前,抓了抓自己那头金毛,眼神复杂地看着时桉,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蒋星瑶急了。

“我…我找到他了。”张哲成喘了口气,组织着语言,“在天台,一个人站着,脸色比鬼还白,看着怪吓人的。”

“然后呢?你问他要本子了?”蒋星瑶催促。

“问了。”张哲成点点头,表情更纠结了,“我冲上去就问‘宋栖迟!你把安安的本子还回来!’”

“他怎么说?”蒋星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时桉也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聚焦,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紧张,死死盯着张哲成。

张哲成被时桉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酸,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模仿着宋栖迟当时的语气和神情:“他慢慢转过头看我,那眼神…啧,冷得能冻死人。然后他就说了两个字——”

张哲成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两个字带来的寒意。

“保管。”

“保管?”蒋星瑶愣住了,“什么意思?他凭什么保管安安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啊!”张哲成摊手,一脸费解,“我就说‘你保管个屁!那是安安的!快还回来!’结果他……”张哲成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看着我,眼神特别…特别深,然后说了一句更奇怪的话。”

“什么话?”蒋星瑶追问。

张哲成看向时桉,眼神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说:“不关你的事。让他自己来拿。’”

轰——

时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让他自己来拿?

宋栖迟…要他自己去面对?去拿回那个承载着所有羞耻和倾慕、被他亲手“收缴”的本子?

这比直接扔掉它,或者当众羞辱他,更加残忍!这是把他剥光了,推到悬崖边缘,逼他自己跳下去,或者…爬过去,亲手捡回自己破碎的尊严?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时桉全身,刚刚被蒋星瑶捂暖的手瞬间又变得冰冷刺骨。他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的铁锈味。

荒原的风,带着宋栖迟冰冷的声音,呼啸着灌入他的灵魂,卷起漫天沙尘,将他彻底淹没。

“保管”…“让他自己来拿”…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将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钉死在绝望的荒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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