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凝固,又被刺耳的铃声粗暴地撕碎。
下课铃响了。
但对于僵立在实验桌旁的时桉来说,那铃声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脚边那本摊开的、如同潘多拉魔盒的速写本上,聚焦在宋栖迟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未知风暴的眼睛里。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几乎要将他冻僵。他想弯腰,想抢回那个泄露了他所有心事的本子,想把它死死按在怀里,藏进最深最暗的地方,但他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周围的同学开始骚动,议论声嗡嗡响起,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狼狈的张哲成、惊魂未定的蒋星瑶、满地狼藉的实验器材,以及风暴中心僵持着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哲成!你流血了!”蒋星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率先打破了后排的僵局。她顾不上整理自己被撞歪的椅子,几步冲到张哲成身边,一把抓住他还在流血的手肘。明艳的脸上冰甲碎裂,只剩下真实的焦急和后怕,“你傻吗?扑过来干什么!”责备的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冰冷,反而裹着一层浓稠的、劫后余生的心悸。
张哲成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看着蒋星瑶抓着自己胳膊、一脸紧张的样子,那点委屈和失落瞬间被一种傻乎乎的巨大满足感取代了。“嘿嘿…没事,小伤…”他吸着冷气,咧嘴想笑,却扯到了痛处,表情扭曲得滑稽,“总不能…看着你被砸到吧…”
蒋星瑶狠狠瞪了他一眼,眼圈却微微有些发红。她没再说什么,迅速从书包里翻出干净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按在他手肘的伤口上止血。动作带着点生疏的笨拙,却无比认真。张哲成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忘记了疼痛,只觉得心里那块堵了一整天的巨石,“哐当”一声落了地,砸得他晕乎乎的,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暖意。
后排的混乱和悄然转变的氛围,丝毫没有影响到前排这片冰冷的断崖。
宋栖迟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时桉苍白的脸。那眼神里的审视和翻涌的暗流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在周围的嘈杂声中沉淀下来,凝成一种更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东西。他脸上病态的苍白似乎更深了一层,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
然后,在时桉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的瞬间,宋栖迟动了。
他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速写本一眼。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沉重,弯下了腰。修长的手指没有去触碰那本摊开的、画满了他的速写本,而是落在了旁边——那支同样被撞落在地、笔帽镶着暗银色金属的黑色钢笔上。
他拾起了自己的钢笔,指尖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个动作,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时桉的心上。极致的恐慌之后,是一种更深的、被彻底忽视的冰凉。他不关心…他根本不屑于看一眼那个本子?还是…那本子里让他觉得恶心到不愿触碰?
就在时桉被这冰冷的念头刺得体无完肤,几乎要绝望地闭上眼睛时——
宋栖迟直起身。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弯腰捡钢笔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插曲。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如同处理一件垃圾般,用两根手指——正是捏起那支钢笔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捻起了地上那本摊开的速写本的边缘。
动作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嫌恶。
时桉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宋栖迟像捏着什么脏东西一样捏着他的本子,那本承载了他无数个隐秘瞬间、无数笔小心翼翼描摹的心事……
宋栖迟甚至没有合上它。他就那样捏着摊开的速写本,任由上面那些关于他的、**裸的倾慕暴露在空气里。他面无表情,仿佛手里拿着的只是一叠无关紧要的废纸。
然后,在时桉破碎的目光注视下,宋栖迟手臂一抬,将那本摊开的速写本,连同他刚捡起的钢笔一起,随意地、甚至是有些粗暴地,塞进了他自己放在椅背上的黑色双肩包里!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拉链被猛地拉上,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像一道闸门落下,隔绝了所有窥探的可能,也彻底隔绝了时桉的世界。
做完这一切,宋栖迟甚至没有再看时桉一眼。他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拎起那个装着秘密和钢笔的黑色背包,无视了周遭所有探究的目光,也忽略了张哲成的伤口和蒋星瑶的焦急,径直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他苍白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实验室,和呆立原地、灵魂仿佛被抽空的时桉。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病中的、带着药味的冷冽松香。
时桉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他低头看着宋栖迟刚才站立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地上散落的导线和碎玻璃,无声地嘲笑着他。他的速写本…他所有的秘密…被宋栖迟像处理垃圾一样,随意地塞进了那个黑色的深渊里。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个厌恶的眼神。
只有彻底的、冰冷的、令人绝望的无视和阻止。
这种沉默的宣判,比任何言语的斥责都更加残忍。
“安安?你没事吧?”蒋星瑶帮张哲成简单止了血,这才注意到前排时桉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样子。她拉着龇牙咧嘴的张哲成走过来,担忧地看着他,“刚才吓到了?有没有被碰到?”
张哲成也忍着痛,大大咧咧地说:“对啊安安,栖迟那家伙没吓着你吧?他就是个怪人,你别理他!回头我帮你把本子要回来!”
要回来?
时桉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前蒋星瑶和张哲成关切的脸变得模糊。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股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
他不需要要回来。
那个本子,连同里面所有见不得光的心事,被那个人以最冷酷的方式收缴了。
像一场无声的处决。
他失去了他的秘密,也失去了靠近那座冰山的最后一点微弱的勇气。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阴了下来,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像一块巨大的、湿冷的裹尸布,覆盖在时桉支离破碎的心上。沉默的断崖在他脚下裂开,深不见底。而那个夺走他一切的人,已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断崖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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