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恙晕过去了。

李乘歌抱着他，朝他眉心一点，一缕碧色冥气悠悠钻进去，几秒钟后，他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李乘歌轻轻叹了口气，从虚空中拉出一个枕头，温柔地把吴恙放下，接着起身，朝蜷缩在地上的陈三愿走去。

陈三愿双手死死扣在脸上，眼睛哭得睁不开。

他想吐。

他觉得渡舟仿佛在原地打转，胃里翻江倒海，比晕车还要强烈千百倍。

祖宗就是因此不愿让他来的吗？可他仅仅是作为一个旁听者，便这般九曲回肠，吴恙呢？他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究竟都在经历什么啊？

这世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人人所受之苦世殊时异，可若想在死中求活，必要拔了舌头、挖了眼睛、割了鼻子、剁了耳朵，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哪有什么苦中作乐？不过是还未经历走投无路的绝望。

“陈三愿。”李乘歌朝他伸出手，“睁开眼。”

“呜……呜……”陈三愿抽搐着，不敢把手拿开。

李乘歌猛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心疼地把手按到陈三愿手上，替他疗愈着咬破的嘴唇。

“啊……”陈三愿眼泪大滴大滴地滚出。

“早就和你说过，不要你来，现在老实了？”李乘歌用拇指帮陈三愿擦去眼泪，嘴巴轻抿，头转向侧面，慢慢张开双臂。

“啊……”陈三愿蹬着腿坐起，狠狠吸了下鼻涕。

“这次是我允许的，不抱的话……”

李乘歌眼睛陡然睁大，一瞬间竟有了想哭的感觉。

陈三愿撞在他胸口上，震得他那颗可怜的心脏一瘸一拐，仿佛再也跳不起来。

“啊……啊……啊……”

陈三愿越抱越紧，呼吸又重又长，明明穿着睡衣，却好像与他**相贴。

李乘歌的耳坠“花枝乱颤”，他一手抱住陈三愿，一手捂在耳垂上，眸光闪烁不定。

他知道，陈三愿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了。

只是，更加惨无人道的兽行还在后面。

陈三愿没有贪恋这个拥抱，心稍微静下来一些后，他便松开李乘歌，帮他把胸前的衣服整理平整。

李乘歌有些意外，可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祖宗，对不起，把你这么漂亮的衣服弄脏了。]

李乘歌皱眉一笑：“要你赔你也赔不起，算了。”

陈三愿窘迫地搓着手。

[祖宗……不嫌弃的话……我……我可以手洗。]

李乘歌指了下刚刚被陈三愿哭皱的衣服，柔声道：“心意领了，不过好歹……我也算是个神仙。”

陈三愿蓦然笑了出来。

[祖宗好厉害，祖宗是最好看、最厉害的神仙。]

李乘歌脸立刻红了。

陈三愿又随地大小夸。

[祖宗，吴恙他怎么样？]

李乘歌声音略微严肃了些：“睡一会儿就好了。”

陈三愿目露忧色。

[祖宗，吴恙好可怜。你说，他会接受阴遣吗？]

李乘歌转过身，把弄洒的第二杯茶水重新斟好，声音轻淡：“幽霙禁止揣度魂者意愿。”

陈三愿立马攥紧了手。

“我们可以做的，唯有尊重而已。”

李乘歌回到吴恙身边，将枕头抽走，扶他枕在自己腿上，忽而五指轻翻，执着一把桃花扇在吴恙脸上徐徐摇动，缕缕柔风中，一层温润粉光笼罩在了吴恙身上。

陈三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乖巧地把桌上的茶具摆正。

十分钟后，吴恙醒来。

“走开！离我远点！！”

吴恙惊恐地打掉李乘歌手中的扇子，迅速向旁边逃去。

“啊！”陈三愿登时挺直身子，右手紧紧捏住桌角。

李乘歌捡起扇子，合上，放入袖中，脸上没有一丝愠怒。

“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吴恙要给李乘歌磕头，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托住身体。

“没关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李乘歌温柔地看着他。

“大人……谢谢大人。”吴恙双手颤抖，强撑着笑了一下，“已经没问题了，请大人继续吧。”

“无需勉强，三盏茶喝完之前，你有足够的时间思量。”

吴恙咽了口唾沫，跪行至桌边，端起茶杯，又放下，摇了摇头。

“我已经耽误大人太多时间，还是请大人继续吧，我……早就下定决心了。”

陈三愿神情一恍，默默转过了身。

李乘歌将黄泉纸拉开，盯着下面的内容，胸口筑起一面厚墙。

“接下来你有任何不适，都可以随时打断我。”

吴恙打心底里觉得幽霙大人是一个大慈大悲的好人，感激道：“谢谢大人！”

“成为10号后，你每天晚上都要去那个房间里陪许巍。你的照片也上了墙，挂在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上，许巍和你说，你是最听话最聪明的孩子，所以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你终于理解那个男孩为何会躲在被窝里哭，因为疼，太疼了，可你不敢哭，怕第二天弟弟会看出异常。而你，也学着那个10号，在弟弟询问你每晚为什么出去时，凶狠地告诉他，没有这回事。”

“许巍总是逼迫你做一些你不愿做的事，可每当你想拒绝的时候，他就虚嘴掠舌地恐吓你、蛊惑你。一年后，许巍身子亏虚，为保证精力充沛，他不得不加大药量，每晚对你的折磨也更长久，甚至有一天，你疼昏了过去，第二天连床都下不来。许巍来看你时，和你说今晚不用来了，你很高兴，可高兴之余，更多的是惶恐——你害怕失去“父亲”。你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一个疯子，可你没有选择权，挑选10号的人是许巍，抛弃10号的人也只能是他。但你万万没想到，他竟把毒手伸向了你的弟弟……”

“砰”！！！

“砰”“砰”！！！

“砰”！！！

“砰”！！！

吴恙失控地砸着桌子，李乘歌眼睛微眯，茶具渐渐隐去。

“他是禽兽！是禽兽！！！他折磨我就算了，反正我已经脏掉了，已经是这样子了，再做什么都没关系！可他怎么能伤害我的弟弟？他凭什么伤害我的弟弟啊！！！”

陈三愿紧紧抱着脑袋，浑身发抖。

吴恙仍旧发狂地捶砸着，眼泪把桌子灼出一片黑洞，落入谶川，沸腾了一方水域。

渡舟摇晃起来。

李乘歌心神不宁，他速速起身，坐到吴恙身旁，后者还是下意识地躲远。

“吴恙，不要伤害自己。”李乘歌用冥力轻轻环住他的手腕。

“大人……大人……我……”吴恙紧咬牙关，神情矛盾。

“没事，别怕，喊出来吧，把怨气都喊出来吧，没有人会责怪你。”

“大人……”

李乘歌收起冥力，柔柔一笑，那双血色的眸中，温暖得似要燃起来。

“如果你相信我，我很乐意抱抱你。”

吴恙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陡然崩断，他毫无顾忌地扑到李乘歌怀里，失声痛哭。

陈三愿也跟着哭。

李乘歌一人哄两个孩子，急得脑袋都晃晕了。

突然，吴恙悲怆地喊了出来：“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爱却要生下我们？为什么收留却又丢下我们？为什么！为什么要去福利院？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有院长这样的人？啊——啊——不要！不要啊！！！”

李乘歌瞬间紧张起来，他轻轻拍着吴恙的背，感受到吴恙的畏怯后，将他抱得更紧。

“院长……院长好可怕……好可怕……他……他说我是天使，又说我的声音好听，所以……所以在做那种事的时候，逼我唱歌给他听……我不想，我不愿，我和他说我不喜欢，可他根本不听我的……他把我用手铐锁在床上，要我把腿翘在他的肩膀上，给我看……看我的照片……”

“我好疼……好疼啊！每天都好疼！流血了也不能说，睡不着也不能说，院长根本不在意我的话……他……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他……他只是喜欢我……做那种事……那种事……他说……我如果唱不好歌，就要喊他父亲，总之不允许我停下，他要我一直叫，一直喊，越大声越好……我不明白……不明白……”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找到我弟弟？怪我……这都怪我！如果我没有晕过去，如果那晚上我还能去院长的房间……我……不……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啊！我不想去！我害怕那个房间，一想到晚上要去那里，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籍和视频，听那些装糖果的包装纸展开的声音，我就……恶心得想吐……可是……可是……”

“吴桐！吴桐！！！都怪我！！！都怪我啊！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我应该告诉他的，应该告诉他离院长远一点，不然他也不会死……也不会死……这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他才死的……因为我他才死的……”

“吴恙。”李乘歌实在不忍他承受如此深重且不属于他的罪孽。

“因为我……是因为我弟弟才死的……是我害了他……”吴恙神情木然，瞳仁竟有扩散的趋势。

“吴恙。”李乘歌加重语气。

但吴恙却是吼了出来：“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是我！全是因为我！！！我当初居然还想主动把弟弟介绍给院长，我真是个混蛋……我是个混蛋！！！我……我太无能了……我怎么……怎么能让弟弟……怎么能让他做这种事……这种事……由我来做就好了啊……只需要我……只需要我就……就……”

“好了，好了，不想了，我们不想了，吴恙，没事，没事，别怕，有我在这里，不会再有人伤害你，吴恙，没事的，没事的。”李乘歌眼中含泪，声音抖颤。

“大人……大人……我好难受啊……我没保护好弟弟……啊……大人……我为什么要那么听话……为什么不会反抗……为什么……为什么就我们这么可怜？为什么我们这么可怜啊？大人……”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李乘歌仰起头，两大滴泪砸落，目光坚毅而狠绝，“吴恙，相信我，我帮你。”

“大人？”吴恙手忙脚乱地擦去眼泪，“大人，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复活弟弟？”

李乘歌歉疚地摇摇头：“这种事，我……做不到。”

吴恙怅然若失，可还是礼貌道：“谢谢，大人。”

“但我可以安排你们两人再见一面，之后送他安稳投胎。”

“见面？”吴恙激动地抓住李乘歌的手，“现在？”

李乘歌抬起右手，手中渐渐现出茶杯，茶香清苦，像一碗毒酒。

“一切，要等你做出决定后才可进行。”

吴恙怔忡一瞬，他接过茶，犹豫片刻，还是一饮而尽。

陈三愿紧张得心提到嗓子眼，趁李乘歌不注意，抽了两张花笺擦鼻涕。

“大人，请你送我和弟弟一起投胎吧，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很感谢阴遣司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但我的人生若是没有弟弟，那我也不再是我了。”吴恙把茶杯放在桌上，“今天是腊八，弟弟最爱喝腊八粥了，可惜……”

“啊……”陈三愿立刻把兜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李乘歌和吴恙皆是一惊。

“啊……”陈三愿拧开保温瓶，里面装着的，正是他熬好的腊八粥。

“腊八……粥……”吴恙泣不成声。

“你怎么还带阳间的东西过来？”李乘歌回到原位。

[我……也想给他们尝尝……阴遣的魂魄，都是可怜人。]

李乘歌看了吴恙一眼，无奈地点了点陈三愿的额头：“拿你没办法。”

李乘歌食指向左一滑，一个近乎透明的保温杯被拉出，同样热气腾腾。

“大人，这……”

“等你见到弟弟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喝吧。”李乘歌倒好第三杯茶，“吴恙，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残忍，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你可以代替弟弟再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

吴恙喝下茶，目光真挚：“谢谢两位大人，不过，我没有勇气接受睁开眼却看不到弟弟的现实，所以……”

“好，我懂了。”李乘歌微微一笑，“谶川有言，狂澜既倒，舟行云山。吴恙，你是去是留？”

吴恙不假思索道：“幽霙大人，我愿领受引渡。”

李乘歌颔首，陈三愿紧绷的心也松下了。

临走前，吴恙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下辈子，我还可以和弟弟做家人吗？”

李乘歌神情复杂，轻轻摸了摸吴恙的头：“命中注定之人，无论如何都会遇到的。”

吴恙笑得活泼：“我记住了，大人！”

“见到吴桐后，你们有十五分钟的叙旧时间，届时会有阴差领你们去黄泉路。”李乘歌的喉结酸涩地滚动了一下，“吴恙，去吧。”

吴恙眼含热泪：“幽霙大人，吴恙和弟弟，再次感谢您！”

“职责所在，往生无悔。”

再也不会看第二遍的章节。

神啊，请保佑天下所有良善的孩子。

新书《白日梦醒》，末世无限流，破镜重圆，互攻。

病娇轻浮吝啬老师x闷骚面瘫记仇统帅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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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送炭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