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往生门出来，陈三愿就冲进卫生间呕吐，李乘歌放心不下，站在门口陪他，可他自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与阴遣魂魄做保证，阴阳两界的双重因果，任是他也难以承受。

“呵……呵……”

李乘歌头晕目眩，刚走到客厅便没了力气，硬撑着倒在陈三愿床上。

陈三愿刷完牙出来后，天都塌了，本就苍白的脸霎时吓得失了色。

“啊……啊……啊……”

陈三愿边哭边把李乘歌翻过来，跪在地上，紧紧攥着他的手，六神无主。

祖宗……祖宗……

怎么办……怎么办……

李乘歌面色憔悴，眉头紧锁，额上密布细汗。

陈三愿伸手，试图帮李乘歌刮平眉头，但没什么作用。

“啊……啊……”

陈三愿慌里慌张跑去拿手机，刚准备给巴储打电话，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啊……”

救星。

陈三愿扑向大门。

“陈三愿！！！我又来啦！！！”黎欢儿跳到陈三愿身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陈……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黎欢儿立马跳了下去。

“啊……啊……”陈三愿回头指着李乘歌，手抖得打不了字。

“司主？”黎欢儿皱眉。

千隐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立刻冲过去，抬手探查李乘歌的气息。

黎欢儿和陈三愿双手捏在一起，紧张地盯着千隐。

“你和司主刚从谶川回来？”千隐问道。

“嗯嗯！”陈三愿飞快答道。

千隐点头，并指点向李乘歌眉心，少顷，李乘歌的眉头舒展开来。

“啊……”陈三愿紧闭双眼，重重呼出一口气，忙跑向鞋柜给两人拿拖鞋。

“哥，司主这是怎么了？寻常阴遣并不会对大人有这么大的影响啊。”黎欢儿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李乘歌。

“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司主应是同魂魄有所承诺，受到了因果反噬。”千隐平静道。

“承诺？”黎欢儿转过头看陈三愿，“司主他说了什么？”

陈三愿飞速回忆。

“啊……”

[祖宗和吴恙说，‘你信我，我帮你’，这算不算？]

“果然如此。”千隐叹气。

“太乱来了。”黎欢儿撇嘴，“司主也不能仗着自己不老不死，总是做这种违逆天道……”

千隐拉了下黎欢儿，但陈三愿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天道？祖宗会怎么样？会睡很久吗？]

“不……没那么严重。”黎欢儿连连摆手。

“不用担心，大概率两个小时后就能醒过来，以司主的自愈能力，到那时也恢复好了。”千隐声音和缓，很有说服力。

“啊……嗯……嗯……”陈三愿低着头抽泣。

“别哭啦，司主没事的。”黎欢儿拉起陈三愿的手，想了想，问道，“你做了什么饭？好香啊。”

陈三愿擦去眼泪，脑袋一抽一抽的。

[腊八……腊腊腊腊……腊八粥。]

“你们还没吃午饭呀？”

陈三愿点头。

黎欢儿推着陈三愿道：“那快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司主。”

“啊……”陈三愿木桩般扎在那里。

“你在这儿看着也没用，别跟司主抢氧气了，快去吃饭，我陪你一起吃。”

“啊……”

千隐微笑道：“我在这里守着，有任何情况都会告诉你。”

“放心交给我哥吧，他对气息的掌控除了司主无人能出其右。”黎欢儿骄傲道。

陈三愿缓缓点了下头，又一个转身扑到床边，把李乘歌外面的那只手放进被子里，心中祈祷：祖宗快快醒来。

吃饭时，陈三愿三番五次给千隐送吃的，一会儿腊八粥，一会儿腊八蒜，一会儿蓝莓汁，一会儿马卡龙，只为了多看李乘歌一眼。

趴在李乘歌床上，黎欢儿扒拉着手机，陈三愿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拿了出来，按照从浅到深的顺序重新挂好。

“你别那么焦虑，陈三愿，他们俩兄弟已入轮回，便与此世再无瓜葛，司主只是承诺，并未践诺，所以不会出事的。”

陈三愿叠裤子的动作停下了。

[那践诺后，祖宗还会受到惩罚吗？]

黎欢儿神色一僵，立马转换话题：“陈三愿，你还没夸我学会了手语呢，我比哥哥学得快多了。”

陈三愿硬挤出一个笑容。

[黎欢儿好棒。]

黎欢儿知道这事是过不去了，只好解释道：“所受惩罚轻重……还要看司主会做什么，不过依照谶川之言，许巍那禽兽会进监狱，背负数十条人命，想活也活不了吧？”

提到许巍，陈三愿忽又反胃，急忙冲去卫生间。

蹲在马桶边，陈三愿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腕，鼻涕长长流下，随着下一次呕吐甩到自己脸上。

许巍，禽兽不如，死有余辜。

如果他是祖宗，他也会帮吴恙报仇，可具体该怎么做，他想不出来，祖宗又会如何抉择呢？若是他问祖宗，祖宗会告诉他吗？

陈三愿漱口后，又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一阵后怕——关在镜子里的才是真的他，而留在祖宗身边的，不过是一只可有可无的魂。

他使劲摇了摇头，坐在马桶上，心神不宁。

祖宗所承受的因果，他根本想象不到。

老天爷啊，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换我来承受这些？

我不愿看到我的神痛苦，但如果是我的话，我愿死无葬身之地。

李乘歌在快三点时醒了过来，睁眼刹那，他只觉得有一只金毛扑上来了。

“啊……啊……”陈三愿几乎贴在李乘歌脸上，泪珠摇摇欲坠。

“司主。”千隐恭敬道。

“司主！！！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们了！”另一边，黎欢儿的脑袋也凑了过来，“你睡了一小时五十六分钟四十八秒，这段时间我们简直度日如年。司主，黎欢儿可乖了，不吵也不闹，就在旁边守着你，哥撵我走我也不走，呜呜……司主，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李乘歌又闭上了眼睛。

一定是他醒来的方式不对。

“你们两个，吵到司主了，离远一些。”千隐掰开两人的头。

李乘歌终于有位置坐起来了。

“哭丧一样。”李乘歌扶着脑袋，“你俩怎么来了？”

“禀司主，我和黎欢儿这次还是为了通缉令而来。”

李乘歌瞬间正色：“找到了？”

千隐摇头：“只能确定魂魄还在肃州。”

“具体范围呢？”

“新园区。”

“不算大。”李乘歌掀开被子，单腿弓起，“你们查过了吗？”

“查过了。”千隐给了黎欢儿一个眼神，后者拉着陈三愿去房间看动画片。

李乘歌压低声音：“和陈三愿有关？”

“只是猜测。”千隐取来一本四角卷边的书，“司主请看。”

李乘歌拇指拨页，快速看了一遍，问道：“这里都是损耗寿数的禁术，你是怀疑有人囚困地魂，想助其复生？”

“是，司主。”

李乘歌神色不明：“她的肉身火化了吗？”

“火化了。”

“那便要借尸还魂？”李乘歌看向房间，“借他的尸？”

千隐顿了一下，提醒道：“司主，或许不用尸体。”

李乘歌眼底骤然暗灭。

陈三愿乃是逃魂命格，缺失天魂，却依靠着稳定的七魄得以生存，且魂魄不稳，不仅易被附身，更易夺舍。

李乘歌冷笑：“主意打到我的人身上了。”

千隐默默将书收好，余下的事情，便无需他操心了。

“通缉令我接了，你们回去复命吧。”

“多谢司主。”千隐躬身呈上通缉令。

李乘歌抬起右手，缚魂索化作毛笔，他持笔写下飘逸的三个字，将千隐和黎欢儿的名字盖住，紧接着，下面的名字渐渐消失，“李乘歌”三个大字被通缉令上的墨迹牢牢锁住，又被一道绿光冲破。

李乘歌略有尴尬：“早就跟他们说过要加强通缉令上面的禁制了。”

千隐笑而不语。

“千隐，你去还书的时候帮我查一查，陈三愿这种状况，如何找到他的天魂，或是如何能稳住他的七魄，只要有办法就行，代价都是次要的。”李乘歌认真道。

千隐微微一愣，旋即回道：“是，司主，属下定尽快查寻。”

晚上。

陈三愿今天睡得早，但一直没睡着。

李乘歌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就感到有一束视线追着他，出来时，那感觉还在。

“睡不着啊？”李乘歌问道。

陈三愿慢慢坐起，拉亮小夜灯，点了点头。

李乘歌走过去，陈三愿立马把被子叠好放在枕头上，还把床单拽平。

这下李乘歌要是不坐，就显得他不懂事了。

“在想吴恙的事？”

“啊……”陈三愿面容痛苦。

[祖宗，你会怎么做？]

李乘歌看了陈三愿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

真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投鼠忌器。

“彻查福利院，请最好的律师，判最重的刑罚，相关人员，一律连坐，许巍，必死。”

陈三愿心里似卷起一场台风，祖宗的话令他心神俱颤。

“许巍命数已尽，不会牵连到我。”李乘歌拍了拍陈三愿的脑袋，又仰起头，仿佛在和吴恙说话，“福利院也会继续办下去，我保证，不会再有那种事发生。”

陈三愿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连连点头，紧接着双手合十，诚心祈愿吴恙吴桐再续前世兄弟情。

“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用想，也无需害怕，若是有人敢对你动那个心思，我就杀了他。”

陈三愿心中的小鹿怒跑一万米。

诚然，他不愿让祖宗杀人，但是……但是……祖宗为了他……

天啊……

天啊！

他要当祖宗一辈子的狗！

“好了……睡吧。”李乘歌声线略抖，耳尖泛红。

“啊……”陈三愿按住他的手。

李乘歌回头：“还得我唱歌哄你睡？”

陈三愿傻愣愣地看着李乘歌，一脸信以为真的表情。

[祖宗，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笨蛋！”李乘歌起身，但没有立刻走。

陈三愿抱着法棍倚在被子上，好像一个要与丈夫分开的思妇。

“以免你晚上做噩梦，再到我房间门口溜溜达达吵我睡觉，缚魂索就留给你吧。”

李乘歌摘下手链朝陈三愿一甩，手链落到陈三愿手中变成了一个小人偶，这人偶的模样和李乘歌有九分像，不过是其本相，墨发赤瞳，美如冠玉。

“啊……”

陈三愿心都要化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想碰碰人偶的脸，可“小李乘歌”却一掌扇开，高傲地哼了一声。

“啊……”

这回陈三愿的心是真化了。

小人偶，好可爱，和祖宗一模一样。

李乘歌的脸烫得冒热气。

“这下可以安心睡了吧？”

“嗯嗯……啊……”

陈三愿还没“嗯”完，就被“小李乘歌”一脚踹在脸上，可他的脚软乎乎的，一点也不疼。

李乘歌飞快走了。

陈三愿飞快铺床。

他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抽出一条洗得香喷喷的碎花方巾给“小李乘歌”盖上，自己睡在边边上，给“小李乘歌”留了三分之二的位置。

“小李乘歌”对此十分满意，像模像样地摸了摸陈三愿的头。

陈三愿傻笑不止。

“小李乘歌”十分嫌弃，背对着陈三愿睡觉。

陈三愿虽失落，但困意上头，撑也撑不住，很快就进入甜甜梦乡。

“小李乘歌”睡不着。

他总觉得缺点什么。

于是坐起，揪着小方巾爬到陈三愿脑袋旁，舒服地靠上去，方巾刚盖上肚子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