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他,越觉得可爱。高山草原上无瑕的幼崽,尽管离开家,身上也带着未被钢筋水泥驯化的自由。
他不能说因为天红的最后一段纪录片看着太治愈了,所以自己不知不觉就变了。可是这很正常,虫天生就会被一些神秘的、自由的事物吸引。
“灭灭维维不要看他啦,他进化了你知道吗?他已经从小变态变成大变态了!”
“就是就是,他收集了好多你的周边娃娃!”
“闭嘴!你们……”
灭灭维维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他们斗嘴。护士来警告他们,灭灭维维看得发笑。
“灭灭维维,你醒得太凑巧了。塞西拉的工作不方便离开,瑰拉去外市参加设计大赛。”
“月潋和叔父工作忙,唐珈到处跑找素材,易逢来扩宽销路去了。”
“西格里芬这家伙又在准备什么发布会,裴叹驹天天处理文件,阿爱荷和怀明尼只跟在西格里芬身边。”
“总而言之,只有我们!真幸运,我们是最先知道你醒过来的虫!”
“……所以灭灭维维,快点康复吧,我们一起过大平日。”
虽然文瑞恩他们说一定不会告诉其他虫灭灭维维醒来的事,但还是耐不住炫耀的心。大平日这天,大家都聚在亲王府里。
这两年多来,只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屏幕看几眼睁开眼的灭灭维维,现在终于没有隔着任何东西看他。
才发现,以死亡为唯一界点的时间,只是简单地收走他身上的色彩作代价。尽管这点代价无足轻重,但他还是变了许多。
相同的容貌,不同的感受。
瑰拉手中抱着一大堆礼物,眼眶通红,没有水光,近乎干涩的红。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瑰拉断断续续地说,上前两步又后退。灭灭维维拍拍塞西拉,挣开他的怀抱,靠近瑰拉。
他弯弯眼,把手贴在他的侧脸上。时隔三年,他们终于能够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悲伤时,心率会过速或过缓。手贴在脸上,靠近脖子处,感知心脏律动。
大客爱用长鼻这样做来确认他是否活着,天红比起拥抱更爱用手这样贴着安抚他。鸟喜欢站在他的肩膀上,用头拱他的侧脸。
高山原野的风雨和雪,如果划过脸侧,会比覆在面上的感触要更深刻。
灭灭维维收回手,好奇地打量其他虫。
德兹已经知晓那份档案被删除的原委,压抑在心中的事又少了一件,那股因执念而生的气散去,他的身体就一下子垮了下来。
德兹坐在轮椅上,奈曼瑟站在他身边,眉眼弯弯地和他对视。
月潋和易逢来站在一边,低头交谈。晒黑了许多的唐珈和他的朋友动作同步擦眼泪。
西格里芬的兄弟和裴叹驹围在他身边,他朝灭灭维维翻了个白眼,满脸不耐烦。
鹦鹉、乌鸦和玉带海雕,三只鸟跨过数个市区,于新历2013年1月1日与他重逢。
大平日比原来更热闹了。
刚开始的几个月里,塞西拉他们一点也不放心他,怕他再遭受什么伤害,每天都换着班轮流来陪他。
他们知道灭灭维维不需要,以前不需要,现在恢复记忆后也不需要。他不需要被过度保护,就像天红和大客不会因为他孱弱的身体而禁止他在草原树林里疯跑。
一个早上,月昇和相乡找到灭灭维维。那时他在自己的房子里看电视,一开门和他们碰面,灭灭维维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过往的错误和不合理的地方,应该被纠正。
灭灭维维把更详细的前因后果都写了下来,一切都慢慢地被平反。
又过了一个月,灭灭维维将因狸奇接回家。天红主要的罪责是利用智脑违法犯罪,雄虫法将五年的信息罪延长至二十年,尽管灭灭维维表示出强烈的抗议,且出示了谅解书,也只减少了八年。
灭灭维维接因狸奇回家那天,顺带去探了一下越西虔的监。越西虔瘦得脱相,说话也没有力气。
灭灭维维知道他其实快要撑不下去了,但在扳倒西格里芬之前,他只能继续活下去,像死尸一样。
“前几天……弟弟、他……来、梦里……找我了……”
越西虔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两只眼像是要被眼眶挤出来。灭灭维维应该悲伤的,但越西虔在笑,所以他也跟着笑。
没有勉强,只是在静水流深般的伤感中,悟得一点点喜悦。比起难过,应该庆幸,庆幸越西虔得偿所愿。
他看见越西虔艰难地张嘴,“去、去吧,你、你的……家虫……在……等你……接……回家。”
少一口呼吸就会让他立刻窒息,灭灭维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狠狠闭眼,脸颊肉颤抖着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灭灭维维将房子过户给了因狸奇,工厂股份、名下财产也全部给他。因狸奇不拒绝,灭灭维维做什么他都支持。
就算他明白他又要离开,他也会支持。
“雷雷,这些年……去了哪些地方玩呢?”
窗外日暮晚霞红得耀眼,个子瘦长的亚雌声音嘶哑。他不问灭灭维维想明白这些事了吗,也不怪他害得他在监狱里被嗟磨成这副模样。
他只问他,你还自由吗?还和以前一样讨厌视线吗?还会因为虫多就缩在角落里吗?
阳台前的树叶落了多少?是不是为了避免麻烦又说自己没素质?又打雄虫没?
因狸奇坐在灭灭维维身边,轻轻捏住他的指尖。他想问的还有很多,却无法说出口。
他和灭灭维维不是一个世界的虫,何必困扰他。
灭灭维维觉得他捏得自己的手痒痒的,反手握住他。听了他的话,兴致勃勃地张嘴:“好多…好多!黑、黑须摩,玩、玩……转了!”
他点开端脑里的照片和视频,一个一个展现在因狸奇面前。因狸奇没有看那些照片和视频,他只看灭灭维维,眉飞色舞,兴致盎然的灭灭维维。
“多久走呢?”
“两个月,12月1日。”
灭灭维维和他对视,因狸奇突然笑出声。他觉得这样才对,这样就是最正确的!
当年那些事发生后,他们最担心灭灭维维看出什么,怕他想明白,怕他阻止,最怕他把一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擅自决定好他的来去,说着是因为爱也少不了自私作怪。做出决定的是他们,所有愧疚也不应该让灭灭维维承担。
“明天是你的生日,我可以去见见你的新朋友吗?”
因狸奇凑近灭灭维维,蹭蹭他的鼻尖,额头抵额头。又马上分开,不想让他感到半点不适。
或许是记忆作祟,因狸奇含笑缩回身子,灭灭维维下意识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整只虫挤进他的怀里。
头埋在因狸奇的脖颈处,鼻歙微动,呼出热气,他郁闷地嗯了一声,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无可奈何地跟随像本能一样的反应。
因狸奇笑意扩大,环住他的腰身,满足地喟叹。
第二天灭灭维维告诉塞西拉他们,他要离开黑须摩,去其它地方旅游,最好在生命终止前把这颗星球都逛一遍。
玻璃杯被捏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屋子里的嬉笑声和说话声都消失了,只有播出电视剧的声音。
“二哥,你干嘛捏杯子,跟你有关系吗?”
南卡罗宾夕凑近怀明尼耳边,悄悄咪咪地问他,眼睛还一直往他的手上瞟。
怀明尼迅速捏断他的手腕,镇定自若地继续吃饭。
“可以的……我支持。”
塞西拉手心里还躺着玻璃碎片,他面无表情的流泪,嗓音暗哑。
灭灭维维无措地掏出纸巾给他揩眼泪,塞西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眼神绝望,但目光坚定地说:“没关系,我真的支持你去旅游,只是会、会有一点点想你……我会再次见到你吗?”
灭灭维维更慌张了,胡乱地点头,结结巴巴地说:“会、会的!”
塞西拉看起来更绝望了,眼泪像大江一样止不住奔腾。
“噗嗤。”
在场最年长的奈曼瑟笑了出来。他为挤出这一天提前干完了很多工作,尽管听到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但也无损他的好心情。
“想去旅游就去吧,就是不要委屈自己,没钱就找我们要哦~”
灭灭维维这样的虫,能够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已经算是一种奇迹,怎么能够凭爱禁锢他。
“是啊,不用在意我们的……呜呜……”
唐珈比以前还爱哭,采风的路上看得太多,泪腺被锻炼得更发达,已经到了说哭就哭的地步。
瑰拉看上去在竭力控制自己,坐在他旁边的因狸奇还是察觉到他身体微颤。
他想失控太正常了,多年前每个夜晚,只要想到灭灭维维有一天会离开他,他就会崩溃失控,身体颤抖着迎来第二天。
无论是出于哪种爱,尊重并支持他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要放手,要理解他的选择,要祝福他旅游路途坦荡、一路顺风。
年纪最小的文瑞恩和涞浦卡满脸通红地一起抱住灭灭维维,在他们眼里,能发出这样类似自由宣言的灭灭维维简直就像英雄一样。
“天啊天啊,这也太帅了吧!”
“就是就是,全球旅游听起来也太酷了吧!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你去了一定要多拍照录视频啊!”
“你们让开,我最先支持他的!”
塞西拉挤开他们,也想抱灭灭维维,唐珈和南卡罗宾夕也要凑热闹。
灭灭维维被挤来挤去,艰难地挪到瑰拉身边。
文瑞恩和南卡罗宾夕打了起来,推攘间一手肘顶飞灭灭维维,灭灭维维一屁股坐在瑰拉的腿上。
他看着瑰拉震惊的表情,叹口气,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头搭在他的肩上。
瑰拉手足无措,身体僵硬。耳朵感知到他的呼吸,慢慢放松,揽住他的腰。
“那天…不怪你,我…是…自愿的。”
他听见灭灭维维哼着气音这么说,自愿的,瑰拉听得心神动荡,就像陨石冲破大气层坠落般疯狂,他不由自主地用力环住他的腰。
塞西拉红着眼上来扯瑰拉,想要把他们分开,瑰拉的手用力,紧紧缠住他的腰。
因狸奇拍拍他的手,让他放松一点。瑰拉一怔,他想他在干嘛,他当着这里面最爱灭灭维维的虫在干什么呢。
“不用在意我,他说不了话,每次想安慰虫的时候就喜欢对虫动手动脚,没办法,纵容他一下吧。”
[因狸奇说你坏话!]
灭灭维维听得懂,但不想解释,解释太麻烦。
[那个,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虽然你输了比赛,但还是可以回家的。]
[不用了,这里挺好的。不用担心高考,也不用担心找工作,什么都不用考虑,在这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真的是梦寐以求的生活。]
[那你……那我祝你这一辈子都要好好的!]
[……46389,不要担心我,我不想地球上的家。不是因为家人不够爱我,是我想要的太多。]
[有一次爸妈下班买了一整只烤鸡回家,妈妈把一只鸡腿撕给姐姐,爸爸把一只鸡腿撕给弟弟,最后把两只鸡翅撕给我。]
[其实我不管是鸡翅还是鸡腿,我想要的是他们第一个给我,而不是给姐姐弟弟。]
[这种想法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来到这里后,总算是能放松下来了。]
[你呢,你的问题弄明白了吗?]
46389没有回话,它在思考,它确实还没有搞懂自己的问题。总有一天会明白,只是不是今天。
灭灭维维在楼下送他们,月潋和西格里芬一整个晚上都没有说话。
他们是最后走的,月潋和西格里芬中间能站下两只虫。
“你这家伙,几年前我果然没看错,你就是一只轻浮的虫。”
月潋冷着一张脸,双手抱胸。他和西格里芬对视一眼,互相甩脸色,冷哼。
他们难得有意见一致的时候,刚才灭灭维维那副左拥右抱的样子让他们恨得牙痒痒。
心中暧昧的情愫是喜欢还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也已经无所谓了,毕竟不爽是真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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