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魔神’离不开湖,更无法摆脱压在自己头顶的巨树,以往的花魁,想必都是被鬼哭婴推搡而落湖,才造成了被魔兽蚕食的悲剧。
身上宽大而隆重的嫁衣穿着妨碍行动,阿离便将外衣和头上的金簪一一褪下,扔在随身携带的乾坤袋里,终于卸去了头顶的重量,阿离得以舒服的呼了口气。
说来这乾坤袋还是祁渊赠予的,这几天以来,这个丑荷包一直放在阿离身上,奇怪的是,阿离并未听见荷包的任何声音。
对于物件的情绪心声,阿离唯一听不见的,便是自己的物件。
可这个小荷包是祁渊的,上回也是,祁渊在她身边时,她的耳边少却了太多声音。
世上不会有那么多意外,阿离不信祁渊是特殊的那个人,她相信这奇怪的一切都是有缘由的,和她失去的记忆有关。
冤有头债有主,只有找到浮生镜,就能确定最终的正确答案。
随着一声扑通,幽深静谧的湖面掀起一阵圆盘似的波澜,经久不散。
湖中巨树直插地底,如今它的根却被那头魔兽硬生生撑了起来,暴露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深潜再看,四周还有四根布满经文的铁柱,铁柱之上是条条玄铁链,往巨树的方向,一截在水中,一截被埋入地底,似乎正是束缚那头魔兽的枷锁。
阿离屏息,本想趁魔兽不备悄然靠近,利用赤羽的除魔之力,刺死魔兽,可不料,湖水的搅动惊醒了它,一只巨大的紫色魔瞳骤然睁开,又是一声低吼,阿离竟被它强震开,脊背不慎撞上了冰冷又坚硬的湖中石壁,疼得发抖。
再看,那埋于土中的魔兽竟然能够摆动自己的身体,挣开土地,顶着巨树猛然抬头,这时阿离才惊觉,巨树的根早已被这只魔兽食了个干净,除开头顶这种碰不到摸不着的地方的根,能束缚魔兽的,便只剩四周的玄铁链。
但……
顾不得其他,阿离开始奋力向湖面游去,谁曾想这么一个动作竟然将沉睡的魔兽彻底惊醒,四条玄铁链发出金属的沉闷响声。
原本平整的湖底因为这个庞然大物的起身骤然崩塌,四周湖水如漩涡似的涌向崩塌的湖底,形成一股强大的引力,将快要逃出生天的人又往回猛然一拉。
千钧一发之际,露出湖面的手腕上被套上了一根藤蔓,在阿离将要被吸回去的时候,藤蔓被人拉直,阿离便被它从强大的漩涡里抽了出来。
重新回到陆地,阿离呛了几口水后,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心悸。
好险!
手腕上的藤蔓被祁渊收回变回了一个圆环,阿离被祁渊搀扶起身。
“没事吧。”一道烘干符施下,阿离身上迅速变得干爽起来。
阿离摇头,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盯着祁渊手上的圆环。
这是月影藤,藤身是皎洁的月牙白,生于九幽之外的月影池旁,那是人外之境。
短短数秒,偌大的湖泊中的湖水已被抽干了大半,魔兽顶着巨树伸出头来,阿离才得以看见它的全貌。
该魔兽体型庞大,形似蟒蛇,头顶半截鹿角,周身布满了深紫色的毒液,古书上记载其名为九幽地冥蟒。
湖底的四根玄铁链竟是以一种穿过身体骨肉的形式牢牢将其束缚,此时四根玄铁链被狂躁的蟒蛇剧烈地晃动着,几番折腾,倒是让原本便血肉模糊的蛇身与玄铁紧紧交、缠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震断一般。
“放心,凭它的力量暂时摆脱不了玄铁印。”
阿离顺着祁渊的目光看去,发现四根玄铁的确坚韧无比,不论魔兽怎样挣扎,都只有被勒的份,再往下看,崩塌的湖底围绕着魔兽竟能呈现一个尸坑的形状,泥泞的湖床上,尸横遍野。
“她们,都是花月楼送来的花魁。”
阿离紧着眉头,不敢想这些女子在被活生生撕碎的时候会有多痛。
阿离:“这畜生要如何杀?”
“砍蛇砍七寸。”祁渊腕上一转,一把金色长剑现出,神光浮现。
“现今有玄铁束缚,这魔兽身上的魔气自是无法释放,不必担忧,小心它身上的毒液,不要受伤。”最后半句,深邃的瞳孔里泛出幽幽的光,语气里沾满了忧心的思绪。
“自然。”
得了许诺,祁渊挥剑而去,剑鸣三声,如凤凰之息,不绝于耳。他与手中的长剑似是融为了一体,剑意森然,剑势如虹,拧身而出,锋利的剑锋如山般倾倒,直直刺进了魔蟒的眼睛。
魔蟒仰头一声长啸,嘶嘶一声,以头相迎,祁渊提剑相挡,这才不至于被撞飞。
这边将魔蟒的注意力尽数吸引,那边阿离身子轻盈地游走在魔蟒的庞大身躯之上,来到那树根的位置,阿离将赤羽往空中一抛,汇聚妖力使赤羽以短刃之身挥长刀之能,刀身随着树根斜刺于顶,竟然将魔蟒逼得浑身颤栗。
阿离拔刀而起,下一刀精准无误地插进了魔蟒的七寸之间,但是,还不够
只见她凌空而起,将源源不断的妖力汇入赤羽,短刃在巨大的长蛇身躯里疾进而出,刀法凶残无比,每刺一寸,坚硬的鳞片下瞬时间喷涌出无数毒液,阿离轻盈躲过,竟神奇的未染上一滴。
金色长剑紧随在旁,抓准了时机将躁动的尾部迅速钉在地上,不予反抗。
赤羽可化魔气,随着方才这几通贯穿,魔蟒的气息逐渐在痛苦的嘶叫声中褪去。
浑浊的紫色眼珠里,竟然现出了几分绝望求生之意。
“花月楼想用你这种凶残之魔做什么呢?不要妄想会有人来救你,看看你身下的罪孽,这是你应得的结果。”
奄奄一息的魔兽不甘地盯着眼前的妖怪。
一番折腾,眼前的魔兽早已失去了反抗之力,身上的毒液在慢慢流干,也因赤羽的化魔之能失去了作用,阿离来到魔蟒面前,手中是沾满了毒血的赤羽。
“而花月楼,罔顾他人的性命,私自滋养魔兽,其心当诛。”
余下的眼睛猛然一痛,是那把赤色短刃捅了进来!
千年之前,也是这样的血色……
“阿离!小心!”
奄奄一息的魔蟒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将自己的内丹吐了出来。身为毒蟒,它的内丹自然是剧毒之物。
这内丹本该是送给阿离的大礼,却被祁渊抬手一挡,一颗毒丹就这么被布满纹路的掌心吞了进去。
“祁渊!”
阿离见状,心下一急,一掌将可恶阴险的魔蟒送去归西,又急急地将祁渊带回了湖岸之上。
“你怎样?”施力将攥紧的手掌掰开,阿离这才发觉祁渊的掌心竟被毒素浸了个通透。
方才内丹融进手掌的瞬间,祁渊便迅速运转内力抑制了毒内丹的扩散,所以如今毒素深种的手掌只是表象,而祁渊面对阿离着急的关切,却皱着眉头胡诌了一声,“很疼。”
闻言,阿离更是紧张了,迅速抓起赤羽,往祁渊手掌上砍去。
“慢着!”
“慢不了,到时毒素侵身,命都没了!”
“我明白,只是方才,我已将毒止住。”
“这是何意?”阿离盯上祁渊的眼睛,眸中含怒。
尚停在面前的宽大手掌被阿离啪地一声打落,“既是如此,道长便自己运用内力治伤吧,喊什么‘疼’?”
祁渊怔了一瞬,兀自将手收回,嗓音沙哑,似乎还有些撒娇的意味,“真疼。”
阿离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人竟会这般不要脸,她抬头,对方睫羽低垂,漆黑的眸子如深夜星辰,亮着莹莹白光,明镜般的眼眸,只映了她的影子。
他撒娇时脸不红心不跳,看上去像惯犯。
阿离鄙夷。
“我救人,向来要有足够的酬劳。”
“医者仁心,救人怎能单讲酬劳。”
“我并非医者,而是杀手。你想让一个杀手救人,不给钱?怎么行?”
祁渊看着她一本正经地模样,噗呲一乐,“好啊,小杀手,想要什么?”
“月影藤。”阿离脱口而出,这倒是让祁渊忍不住愣神。
他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妖怪,眸底不知闪过何种思绪,最后薄笑了一声,点头应了。
“这是我从师父的法器库里淘出来的,阿离大人见了眼熟,可有何见解?”祁渊说着,便将月影藤呈于阿离手中,语气奉承。
阿离满意的将手中的月影藤对着太阳打量了一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月影藤生在人外之地,靠近天界,像我们这种小妖怪自是少见,上回在妖市远远的瞧了眼,你猜猜,值多少钱?”
忽然被问,祁渊倒是没准备好,“妖界不以白银交易,若是以白银作比,可有一车?”
阿离又瞧了眼祁渊,“也许有吧,十几块黄金的样子,还是值的。想不到这小小一根藤蔓竟被打造成手环,具备美感的同时又可以当作法器,若是拿去妖市卖,说不准还可以翻一倍价钱。”
“既然大人开心了,可否考虑动刀?”祁渊将手掌摊开在阿离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曾掐过她的脖颈,温热留存,想来还真是瘆人。
“自然。”
阿离将月影藤收进乾坤袋,随后用左手握住祁渊的手指,这是为防刀落不准,刺伤了其他地方。
因为方才下了水,尽管衣物被尽数烘干,但身体还没有回暖,恰逢山中阴凉,阿离的手冷得像十二月的雪,触碰的瞬间,祁渊也忍不住惊诧。
但他没躲,等到冰冷又瘦小的手将他的温热圈住,再贪心地从中汲取温暖,他假装镇定,眸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赤羽被主人用一个不同以往的姿势握在手里,刀尖稳稳刺入祁渊因中毒而鼓起的掌心,然后微微一动,划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这手,还留得住吗?”她眉心微皱,看上去有些紧张,但话音不高,像自言自语,遮掩不愿被病人听见的噩耗。
祁渊恐吓道:“第一次救人么?小杀手。你再不动手,留不住的就不单单是我这只手了。”
似乎真的被激到了,只见她两指迅速点了手臂上的穴道,再以妖力沿着穴位相逼,将毒血尽数引到了掌心的刀口处。
黑色的血如落雨似的,滴滴答答地聚到了一起。
余毒难清,阿离只好低头用嘴唇将其一一吸出,再吐到旁边。娇嫩的粉唇触上温热的手掌,心上如有石子落湖,惊起波纹涟涟。
男人的手掌微微收着,耳根连着心尖一道痒了起来。
不多时,阿离成功清完余毒,拭去唇上的毒血,这才松了口气,道:“赤羽只可化魔,不可解毒,如今将毒逼出的法子,只能将毒发的痛苦减轻,若想根除,必须寻到解药。”
“俗话说,若遇毒蛇,三寸之内必有解药。这蟒蛇生于魔界,倒真不知解药是何。”
“所以,为何护我?”
哪怕是很久之后的现在,祁渊依旧觉得阿离的眸子是冷的,她从不抬头,也不愿接受阳光的温暖。他暖她一阵,她便暖了一阵,一阵之后又变冷了。
他道:“没有为何。”
就像他曾经喜欢她一样,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何。
只知是她,他便能够毫无保留,豁出性命。
***
眼下祁渊中毒,寻解药变成了要紧事。
想来花月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心饲养的魔兽竟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绿衣使者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道士杀死。
两人秘密回到扬州城,藏身于一处小别院。
院子刚盘下,尚未来得及取名字,只是院中鸟语花香,各式家具一应俱全,全然不似尚未安置的新宅。
“姜师兄可是有什么来历?”阿离兴奋的用手肘戳了戳祁渊,满眼好奇。
“未曾听师兄提起,只知道他的老家在洛阳。”
“洛阳!那可是好地方啊!”
阿离一路蹦蹦跳跳地进了内府,那竟摆开了一桌子好菜。
姜满昨日夜观天象,得知两人定会平安归来,便一早出门买好了菜,亲自下厨,为二人接风洗尘。
阿离只觉不可思议,像占卜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阿离只见族中的老人侍弄过,阿离向来是避而远之的。
尽管眼前一片温馨,但阿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百万赏钱,就花在这里了?”
姜满笑道:“自然不是。”
祁渊瞧了眼阿离喜上眉梢的神情。
“我们并未拿走赏钱,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了却刘老爷的一桩心愿,若还要接受他的万贯家财,实在是小人作风。”姜满一副儒生装扮,可长得却不文雅,反倒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与气质。
不搭,实在不搭。
阿离埋头吃了两口饭,嘴唇一动,将祁渊中毒的事情全抖了出来。
姜满大惊,对着祁渊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祁渊自觉实力不济,干脆埋头和阿离一道吃饭。
“师兄做的饭好吃,多吃点。”
一只鸡腿被夹进了碗中,阿离合理怀疑,这鸡腿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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