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家门,打车,跟司机说自己要去医院的。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几句电话传来的几句话来回在她的脑海里晃荡,她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就像是有无数只小虫攀爬啃食,蛀空了一切。
吴梅把脸贴着车窗,冰冷的玻璃凉气穿过有些烫红的皮肤直击大脑,吴梅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下来了,想要动脑思考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但仍是一片空白,忽然脑海里出现一片荒原,目空一切只有皑皑白雪,江城哪里来的雪,顶多夏天下几场冰雹,郊区的山上到冬天也许会降一点细雪,微微能盖住常绿树的几片叶。
下了出租车,市医院门口停满了车,站满了人,他们都在排队,查码、身份证、吴梅不知道一路上说了多少次对不起、摆脱了、让一让、求求你。
千辛万苦最终挤进医院大厅,在人潮之中她有些懵,从小到大在她的记忆里,医院是个极其陌生的地方,她好像从来没有来过,酒精味消毒水味,黑红的电子屏幕,拥挤的长队,吴梅不知道她的目光该放到哪里,她该去哪里了,实在是太模糊了这个世界。
急诊大厅,
对,急诊室,抢救手术室。
吴梅就像是被巨人随意扔进坑底的蚂蚁,焦急慌忙想要找到路,用自己的触须感受气味但空气中弥漫的只有陌生。
在好心路人和护士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了抢救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一旁的座椅空荡,走廊前前后后,人流涌动,护士家属病人,不安焦急的情绪充斥在整个空间,耳边伴随着争吵,哭闹,踱步声音不断交错着,让吴梅分辨不清。
吴梅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无力地坐着等待命运的审判。
她没有赶上给爸爸手术的签名,索性有警方的帮助避免了耽误爸爸手术时间的问题,十八岁成年,她本应该独当一面,但她好像还没学会如何一个成年人,她无法在遇到问题冷静理智,无法给爸爸妈妈带来更好的生活,甚至没用到急诊抢救签名都做不到。
另一边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随后护士推出移动病床。原本在那里焦急等候着的家属纷纷上前包围住医生护士。
吴梅也注意到那里,不知怎的,有些眩晕,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也跟着快速地跳动。
“那个…手术怎么样?“那道声音问得小心翼翼,医生回答的声音也很小,吴梅只能听到嗡嗡声以及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啊,太好了,太好了医生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手术成功了,真好。
吴梅的心跳声更快了,她感觉左边胸膛上的心几乎要跳到喉咙,再用些力气就要蹦出来,但她的喉咙干得发紧,虚空之中有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脖颈,空气只能从鼻腔到达肺部。
莫名的不安感,吴梅又瞥了眼抢救室门框上的亮着的红灯。
希望爸爸也能平安回来。吴梅祈祷。
江城的墓园大多围绕着城郊附近的几座山,依山伴水风水一般不错,云山公墓就建在云山半山腰,说不上偏,就在国道边上下面还有个加油站。
吴梅下了车,还是有些恍惚,几天的时光眨眼而逝,她拾级而上,看清了殡仪馆的全貌,门口放着不少纸扎和黄花,估计是有人正在做追掉仪式,馆里传来哀乐声,声音开得太大掩住了人的哭啼声,进入副馆的人全部着黑,面色凝重。
吴梅想给爸爸妈妈找个环境相对较好的墓园,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其他亲戚,也开不了什么追悼会。
存放大厅在二楼,服务人员看到是一个小姑娘来,表现得很是惊讶,这不是常见的事。他很是客气地拿了瓶水,拿出一沓公墓类型的文件放到吴梅面前,表示可以让吴梅慢慢看,有什么问题尽管提。
吴梅翻得很仔细,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图对着一个图,没有想到公墓的类型也有这么多,她有些眼花缭乱了,文件本很厚,她实在没有一次性看完的时间,即使一旁的服务人员没有一点催促,反而很友善眼神中透着些怜悯,吴梅反倒有些希望他能够催催自己,让自己赶紧做出决定。
那种怜悯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路边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只能祈求有哪个好心的路人把自己带回家,但是她有家,只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仅此而已。
吴梅指着最新推荐那一类里的夫妻合葬墓问:“我能买下这个吗?”
服务人员凑上前认真看,怔了怔,套着白色手套的手指指着那个图片,笑着说道:“确定要这个吗?”
“如果要合葬墓的话,其实还有更好的选择。”他说完,还想着帮吴梅找出来,他并不觉得小姑娘能买的起这个原本就是热门的公墓,这几年旧公墓的价格被炒得异常高。
吴梅还看着那一页公墓场景示意图,一动不动。
服务人员觉得她在闹小孩脾气,好声好气道:“那个,小妹妹,其实现在有一些新开发的公墓没有那么贵的,而且设施更加先进完善,没有必要一定考虑旧址的,这几年基本上没有人迁出,位子比较少还是吃紧的,价格炒得特别高,我们看看别的吧。”
“这是在哪里啊?”吴梅忽然开口,还是看着那张照片,“会下雪吗?”
“呃。“服务人员思考片刻答道:”旧公墓就在云山顶上,冬天会下些雪渣子。“
服务人员想到雪这个问题,一拍脑袋又劝道:“对啊,你看这里冬天还下点雪,多不好啊,爸爸妈妈冻着了怎么办?”他的语气十足的哄小孩,但也切实的为吴梅考虑。
吴梅沉吟了片刻,坐直,像是深思熟虑做足了准备,开口道:“这个要多少钱?”
“啊?“服务人员惊呼出声,看吴梅还是固执,还想再劝几句。
“多少钱?这个公墓?“吴梅眼神坚定,手指指着那张拍摄得颇为精巧的公墓照片问。
服务人员见状,只好噤声咽回快吐出的劝阻,又瞥了眼吴梅的打扮,深深叹口气道:“最低配也要35万。“
“小妹妹,真的没有必要的。“
“你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你爸爸妈妈也不希望这样的。“
吴梅点点头表示知道价格,“能麻烦您帮我留几天吗?”
“就几天,我把钱凑出来就来了。”
服务人员还是迟疑。
“就等我一周,如果我还不来,您就不用帮我留了。”吴梅说得恳切,眼里闪出了泪光。
服务人员有些不忍,年纪轻轻失去双亲,这孩子已经表现得很坚强了,他最终还是应下了。
吴梅再一次回到榕城,还是只身一人。
在吴明餐馆里的工作比起电子厂轻松了不少,吴梅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她通常选择去收留站,她已经坚持每周末去有几年了,目的不是缺钱赚些外快,她单纯地想和那些小动物在一起,那是一种安心和宁静,能够把这个世界上一切的烦恼和嘈杂洗净。
她们之间没有共同的语言,但是能够相互得到交流和肯定,吴梅深信小动物是可以敏锐察觉人的情绪的,它们能读懂她,很多次。
具体吴梅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每每情绪有些低落时,狗狗一个劲地扑向她,一个劲地蹭她的腿,热情而又温暖,它们没有开口,但是却有十足的能量。
除夕
“小梅啊,你真的打算养狗啊!”
“真是大了有主见了,之前我还一直跟你叔说,你性子怯要多自己做做决定。“红衣女子因为吴梅提出要养只狗十分的赞同,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站起身走到吴梅身边,小声问:”打算养什么狗啊?“
“钱不够,找你小丽姐要,我最近生意不错的。“王小丽贴着吴梅的耳朵,俩人相识已久,比起吴明,王小丽在吴梅生活中多有照应,事事相助。
“不用的,小丽姐。“吴梅推脱道。
“怎么能跟姐姐怎么客气呢?到时候你就跟我说,我帮你物色。”王小丽在吴梅边上坐下。
“哎,你还好意思说姐,再大几岁就可以当她妈的岁数了。”
“小梅可别跟你一样没个正形。”吴明插嘴,贱嗖嗖点评道。
“你闭嘴好伐。”王小丽回瞪吴明。
“小丽姐,我其实打算去收留一只流浪狗。”吴梅怯生生接着说道。
“是你之前老说的那个收容所?”
“是的,我就只是想它能陪陪我,不用是什么品种货的,都一样。”吴梅提到小动物神情明显不同,平时总是低埋着的头抬起,双眼炯炯闪着光。
王小丽无奈,“好吧到时候,领养了也给姐看看。“
“嗯。“吴梅重重点头,得到王小丽的认同让她很是高兴。
夜晚,王小丽开车将吴梅送回团结小区。
大抵还是冬天,即使处于亚热带的榕城四季常青,冬天的夜晚还是有些冻人。
下车前,吴梅拉紧羽绒服的拉链,将厚厚的毛绒围巾从脖子一直围上脸,只留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她拉开车门下车,站在小区路口招手,“明天见,姐!”
王小丽坐在车辆,有些忍俊不禁吴梅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傻,她拉下车窗笑着喊道:“明天好好休息吧,可别见了,赶紧回去,晚上冻得慌。”
吴梅道别王小丽回到宿舍后,又拎着一袋沉甸甸的食物下楼了。
今天是除夕夜,她吃完了年夜饭,但是小区楼底下的那群猫猫狗狗估计还饿着肚子。
“小黄,花花,大白~……”吴梅喊着一连串名字,低头在草丛里观望,现在晚上气温低,它们都喜欢聚在一起。
“喵~~”一声细弱绵长的声音,从灌木里传出,悉悉索索,一只幼猫从灌木里钻了出来,“喵~~”它又叫了一声,似乎是嗅到了食物的味道,主动靠近吴梅。
估计是刚出生不久的猫,吴梅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小猫全身浅灰色,就只有四只还没有张开的爪子套着白,像是戴上四只白手套。
吴梅又观察了一遍四周,没有猫妈妈的踪影,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弱小,惹人怜爱的小生命。
灰色的猫?好像小区里并没有这种颜色的猫咪,难不成是新来的?吴梅猜测着,摸着小猫的脑袋。
“汪汪~~汪汪~~“
五六成群几只流浪狗从远处冒了出来,兴奋地摇着尾巴往吴梅的方向冲去。
“好,乖,都坐下。“吴梅发出指令,她在收容所里学到了不少训犬方法,原本打算将团结小区里的小动物都转移到收容所的,但是实在是人员压力巨大,吴梅也不想给张书桐增加负担,索性就平时买点食物喂养教导一下。
几只猫狗齐齐坐下。
吴梅轻轻放下幼猫,合手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又呵了几口气,手指渐暖,“你们乖乖的,都饿了吧,我来给你们送年夜饭。“
她将塑料袋里大包小包的盒子袋子拿出来,又扯出几个塑料盘整齐摆在地上,开始分配那些食物。
榕城在东南沿海城市中算得上是个奇葩,人口少不说,实际外来务工的人也算不上多,在玉津镇里统共就那几个小区住着外省来务工的人。
吴梅记得吴明餐馆里有不少益州人,他们住在邮电小区那块,已经算上二代目能说得上几句榕城话,吴梅还向他们讨教过,但榕城话的发音对于她而言实在困难,简单学了几句便放弃了。
她和喜欢那些人呆在一起,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侃侃而谈,讲着各种吴梅闻所未闻的奇事,很是有趣,每个人的经历都像是一本书,吴梅总是安静地读。
喜欢和他们呆在一起还有一点原因,他们不约而同地不去细问往事,这就好像是些约定俗成的规矩,眼前站在你面前的人,你可以不知道他的过去,但是你能看到他的现在。
吴梅身在其中少了许多压力,即使将自己的内心锻炼得足够强大,但还是无法彻底摒弃情感和触动,过去的事情即使封尘,一阵风吹过扬起的灰还是会让她的眼睛无法控制地沁出泪。
今年23岁,成年后的第五年,吴梅觉得自己成长了,至少在这种万家灯火喧嚷之中她没有偷偷躲在被窝里哭,而是找了些别的事情做,虽然找小动物间接上也算得上是一种逃避,但至少有意义和牵绊。
吴梅看着那群埋头品尝食物的小动物,一会儿摸摸那只的头,一会儿用手梳梳哪只的背,小区的路灯昏暗,月光和烟花弥补了这一点,皎洁明亮的月挂在高处,时不时出现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黑夜里绽开遮住月亮,代替它点亮整个夜空,吴梅抬头望着,远处的烟花爆破声和欢快嬉戏的笑声传到耳边,暖融融的。
想了几天还是想补全吴梅的故事,跟主线没有关系,但还是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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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外传(吴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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