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妫海境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的果决程度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以为祂改变主意,心里竟然有一丝窃喜,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喜欢妫海城,祂之前那么做,只是因为对他们太失望了。
在祂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在祂被强掳入宫的时候,她们并没有出现。
妫海境突然变得很愧疚,他同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窃喜,就算巫马姳不喜欢妫海城,那也是对他的兄长一往情深。
他曾亲眼见过,巫马姳如何在他兄长床前亲自侍奉汤药。
巫马姳那时候也是沉静的,不爱和别人说话,偶尔开口也是和和气气的,就像没有自己的脾气一般。
祂现在仍然是沉静的,但是多了一丝琢磨不透。
白昼倏尔松了手:“你走吧。”
妫海境误会了一件事情,祂并没有说要帮谁,也没有说要为难谁。
祂是真的不爱插手凡人的事情,只是祂现在在凡人身体里偶尔有不爽发发脾气也是正常的。
“还不走吗?”白昼恍然大悟,把手里沾血的匕首扔给他:“还你。”白昼心想祂现在的脾气可比以前好多了,祂年轻那会儿,脾气真是差得不行,偏偏祂在所有神明里虽然年纪最小,但能力最强。
祂是世间所有爱欲的集合体,因爱因欲而生,正如世间的恶不会消失,世间的爱也不会消失。
他竟然傻愣愣地伸出双手去接,忘了锋利的匕首会扎破人的手掌。
他消失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祂一眼,他的心脏疯狂跳动,可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当他慢慢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沧海桑田。
或许从他踏出这一刻起,他原本的人生走向就彻底改变了。
神明的到来像一只蝴蝶煽动翅膀,无意之中扰乱了既定的命运安排。
晚上喜妹看见祂的手上有血,吓了一跳,紧张地拉着祂的手左看右看。
白昼却没注意到,从自己的指缝里流进去一滴鲜血,在指甲盖上印出了一点朱砂。
“奇怪,这好像不是血。”喜妹疑惑地抬头:“擦也擦不掉,可是我记得以前小姐手上没有啊?”
白昼收回手,不在意:“算了,别管了。”
白昼做了一个梦,这对祂来说实在是个新奇的体验。
白昼是先天的神明,并非人身得道成神,所以祂只有在幼年时期,神力不稳的时候才会做梦。但那也不是祂自己的梦,而是别人的梦,祂的灵魂不小心从躯壳里溜出来,跑到了别人的梦里散步。
而这一回是因为祂在巫马姳的身体里,这是巫马姳的梦境。
出人意料的,巫马姳的梦里既没有妫海塘,也没有妫海城。
或许是祂白天才见过妫海境的缘故?
祂瞧见妫海境从门外走进来,他步履匆匆,好似很心焦的模样,“巫马姳”和他打招呼,他才勉强看了她一眼。
“皇兄因为什么事情才发火?”妫海境在门口停下来。
“巫马姳”简单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妫海境听完之后也是久久无语。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似乎也不能责怪府上的这些奴才。
病榻上的妫海塘正在发火,从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从前翩翩君子的模样。恶疾将他折磨得眼窝深陷形容憔悴,他发火的样子像一只恶鬼。
妫海境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的“巫马姳”,见她神色不变,不由得感慨她对皇兄是真爱,即使皇兄变成这个模样,她也能够不离不弃,反而在床边轻声安慰:“殿下莫要动气,这些奴才犯了错,把他们发卖了就是,或者禀明陛下,陛下是殿下的亲父亲,难道还能不在意殿下这个儿子吗?”
“巫马姳”这话说得很有水准,她知道妫海塘现在最在意的就是陛下到底重不重视他这个儿子。
“巫马姳”把妫海塘安抚好,又叫人把这些犯了错的奴才拉下去,她雷厉风行的样子让妫海境觉得恍惚陌生,可是一转头她还是那副温柔娴静的样子。
两个人出了门,妫海境问道:“这些人你准备怎么处置?”
“找人将他们发卖。”
“巫马姳”说:“王爷已经病了有一段时间,府上人心不稳,如今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果处置不当,以后还会出事情。”
妫海境:“人贪生怕死也是正常,我从前听说得了疟疾的人十有**都逃不了一死,皇兄有御医保命,这些奴才却没有,他们怕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他们得了疟疾,也不会有人给他们医治……”
只怕是茅草一裹扔出门外,更残忍一点就用火烧死。
他们怕主子的病还没好,自己就染上这绝症,他们只是贱命一条,没有太医给看,也吃不起昂贵的药材。
妫海境道:“如今皇兄这个境地,就算之后治好了,一旦落下了什么病根,也不会再得到陛下的重用,所以皇兄在很多人的眼中都是一个废人了。”
他朝她投去探究的目光:“巫马小姐又是为什么对皇兄不离不弃呢?如果皇兄一旦出了意外,你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这个世道对女人严苛,男人可以另觅新欢,女人却要从一而终。
“巫马姳”这么做就是完全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巫马姳”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读出了怜悯,她和他并不熟悉,她是他丈夫的弟弟,“巫马姳”也不会和他说真话,于是她拿出那套说了千八百遍地说辞:“我对王爷的心从未改变过,如果王爷出了什么意外,我愿伴青灯古佛一生。”
她斩钉截铁的言语让妫海境一时忘了言语。他原本只是想试探她的,巫马姳的爱来得莫名其妙,虽然两个人是未婚夫妻,可巫马姳和兄长之前又没见过面,巫马姳怎么就突然对兄长情深意重了?
可要说这其中有什么阴谋,妫海境也想不到。他兄长身上还有什么可图谋的?而且巫马姳不惜赔上名节又能从他兄长身上得到什么?
这一切似乎真的只能归结于巫马姳对他兄长爱得太深。
不过当时“巫马姳”还说了一句:“境王殿下好像很心软,刚才是在可怜那些奴才吗?或者妾把他们交给殿下处置也是可以的。”
妫海境说:“就按照你的方法处置,王府是皇兄的,你是皇兄未来的妻子,是未来的女主人。”
妫海境那时候是认可巫马姳的身份的,他觉得一个女子能对一个男人做到如此地步,且家世样貌都不差,这个男人但凡有点良心,都不应该辜负她。
所以当初京中传来消息,妫海城登基,要纳巫马姳为妃。第一个坐不住的反而是妫海境,他对皇兄说:“天下人人皆知,巫马姳是皇兄的未婚妻,如今皇帝却要夺弟媳为妻,简直是皇室的丑闻,也是想羞辱皇兄,臣弟愿进京把她带出来!”
可是妫海塘说:“不过是一个女人,怎么能让你孤身涉险?”他长叹一口气,似乎十分为难:“阿姳确实对我一往情深,又在我危难之际舍命相陪,可我不能不管跟随我的这些弟兄们的死活,我不能为了她一个人让兄弟们去冒险……”
妫海塘并不准备去救巫马姳,他只是道貌岸然地说:“事成之后,我不会因为她的过往而嫌弃她,就算为这桩旧事,我也会保她一生富贵平安。”
妫海境只是觉得可惜,不过妫海塘是他的兄长,他也不会觉得兄长有什么错误。
白昼的梦境被士兵的喧闹声打破,还有喜妹愤怒的阻拦:“你们想干什么?我家小姐已经睡下了,你们想要搜查有陛下的命令吗?”
白昼突然被吵醒,心情很不好,尤其当她穿好衣服,走到门前的时候,看见士兵拔剑对着喜妹。
祂的脸一下就冷了,“你们在做什么?”
祂的声音像利剑劈开玉石,众人停下了声音,不约而同地往祂的方向看去。
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忽然明白了陛下强抢祂入宫的原因。
祂的美,不仅在皮和骨,更在于身姿神韵,秋水为神玉为骨,说的就是这样的美人,像一把不可直视的名剑,在寒冷的月光下闪烁着锋芒。
“巫马娘娘,属下等奉陛下的命令,前来搜查宫中的歹人。”白昼想起今天傍晚时分的妫海境,猜测应该是他。
“我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们去别处搜吧。”白昼伸出手,扬起的手臂打落了士兵手上的剑,在剑落下的一瞬间,祂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剑锋横在了刚才和祂说话的人的脖子上,紧贴着跳动的动脉。
士兵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他毫不怀疑剑尖在下一秒会扎破血管,可其他人也不敢真的对白昼动手。
那人的声音都在颤抖:“娘娘是要抗旨吗?还是说娘娘在包庇歹人?”
“你放屁!”喜妹气得骂脏话:“是你们大半夜擅闯娘娘的寝宫!你们前来搜宫,可有陛下的旨意?宫里谁不知道陛下最看重娘娘,怎么可能让你们来深夜打扰娘娘的休息?”
“属下真的是奉旨而来。”士兵现在已经不敢小瞧这位柔弱的后宫娘娘,从怀中掏出一副令牌:“陛下口谕在此,一宫一室都不可遗漏。属下当然知道陛下对娘娘的重视,在出发之前还特地问过陛下,陛下是同意了的。”
言外之意就是这可不能怪他们,这说明陛下也没有多在乎这位新宠妃嘛。摆明了是心有怀疑的。
“可我不喜欢别人进来。”白昼用剑锋拍了拍他的脖子:“别动,我手抖。”
局面一时开始僵持。
士兵只好又去请示皇帝,可是皇帝没来,皇后来了。
尉迟嫣婉急匆匆地来给白昼作证:“你们放肆!”
皇后是有实权的,而且她背后有尉迟家撑腰,不同于家里是叛军的“巫马姳”,这帮禁军也是看人下菜,立刻就惶恐道:“娘娘请息怒。”
“今天晚上,是吾跟阿姊在一起,没有见过其他人!吾为阿姊作证,你们都退下吧,去查其他地方!”尉迟嫣婉骄横地说:“那个什么德妃啊贤妃啊,都给好好查一查!”
白昼的态度摆在这里,而且首领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敢再进一步,对方的剑就会斩断自己的脖子,人家是宠妃,他们当然不敢跟宠妃蛮横。
而且宠妃还有皇后撑腰,他们更不敢得罪大家族出生的皇后。
于是他们一边派人去禀告陛下,等待陛下的回复;一边恭恭敬敬地道歉。
可过了一会儿,陛下的圣旨到了,意思是委屈白昼,让禁军进去搜查一下。
首领小心翼翼:“两位娘娘,您看?”
结果宠妃娘娘收了剑,皇后娘娘气急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这算哪门子的宠妃,宠妃的宫殿也是阿猫阿狗就能搜查的吗?”
大家只当做聋子,不敢细听。
首领为谨慎起见,便自己带了几个人进去搜查,没敢带其他人进去。
尉迟嫣婉抓起白昼的手:“我们走,这地方全是臭男人的味道,你和我回去睡觉!”
尉迟嫣婉很为白昼愤愤不平,自从上次之后,她好像一下子看透了尉迟城:“从前我只觉得皇帝不喜欢我,可他喜欢你还对你这样,这说明他的喜欢也不值几个钱,真是气死我了!”
“你气什么?”
“不知道。”尉迟嫣婉被问得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失落地说:“我脾气不好,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可我做不来,所以我有时候想他们不喜欢就不喜欢。但是阿姊这样温柔,他们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尉迟嫣婉一直觉得自己得不到妫海城的爱,是因为她脾气火爆,可是她又不愿委屈自己。但是原来妫海城的爱也不过如此,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没有。
“陛下怀疑你,阿姊不会伤心吗?”还没等白昼询问,尉迟嫣婉就像倒豆子一样把今晚的事情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今晚有贼人闯大狱,把妫海塘和那几个叛军首领一起劫走了,其中还有阿姊的父亲和哥哥。”
原来那人从她这里离开后还没死心,竟然去劫狱了,看来他的武功在人类中来说真是不错的。
尉迟嫣婉生气地说:“陛下摆明了还是不相信阿姊,怀疑阿姊!”
毕竟从前巫马姳对妫海城一往情深。
“阿姊?你是不是很难过啊?”和阿姊有关系的两个男人都在做选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
尉迟嫣婉看白昼不说话,她的声音也慢慢小下来,她很小心地上前,从正前方抱住她的肩膀:“阿姊不要难过。”
……
妫海境今晚受了不小的伤,他带着三个人躲开禁军的搜查,一路狂奔到郊外,等到了安全地点的时候,手臂上流出的鲜血已经染湿了衣袍。
妫海塘很自责:“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也想不到她竟然是这种人!本王真是从前看错了她!”
巫马家的两个男人也自觉羞愧:“家门不幸,竟然养出这种见利忘义的女儿!”他们显然忘了他们并没有为巫马姳付出过什么,也忘了巫马姳曾经为他们付出过什么。
妫海境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可他只是低头看着衣服上的血,摸住了藏于心口的匕首。
妫海境今夜也做了梦,他们见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他与巫马姳的匆匆几面。
只是那时候,他只把她当做皇兄的妻子,几次见面都是尊敬有余,并没有仔细瞧过她。
所以梦里祂的脸是模糊的,只有冷清的声音。
当她说她对皇兄至死不渝的时候,他心里有点密密麻麻的难受。
她和祂是根据语境互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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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补周二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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