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魂兮归弦,烛梦长明

夜空被巨大的裂缝撕开,紫黑色的妖气如同溃烂的脓疮,不断侵蚀着青州城上空残存的光明。

沈疏羽悬浮于裂缝之前,月白的身影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显得愈发单薄。他双手结印,周身流转的天道神力化作坚韧的金色光网,死死扼住裂缝的咽喉,延缓着妖物洪流的倾泻。

然而,天裂之威,远超想象。裂缝深处传来的吸扯之力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疯狂撕扯着他的神力,更有零星的、形态狰狞的强悍妖将,不断从光网的缝隙中悍不畏死地冲出,直扑他这个结界的核心。

每一次撞击,都让金色光网剧烈震颤,沈疏羽的脸色便苍白一分。他紧抿着唇,长睫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支撑结界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还能撑多久?” 谢溟衡的声音透过神识传来,带着压抑的焦灼。他剑光如龙,在妖将群中纵横捭阖,每一次“断念”的挥出都带着撕裂空间的锐响,精准地拦下试图干扰沈疏羽的敌人,自己却被更多的妖物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沈疏羽甚至没有余力分神回应,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这个微小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他不能退,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动摇。下方,无数双惊恐的眼睛正望着这片天空,他是他们心中最后的屏障,是秩序与希望的象征。一旦他显露出力有不逮,早已绷紧到极致的民心,将瞬间崩溃。

谢溟衡见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心头火起,更多的是针扎似的疼。他猛地旋身,一剑荡开周身数名妖将,赤金色的眼眸里戾气暴涨,对着下方吼道:“燕惊尘!护好你身后的人!别分心!”

下方的混乱有增无减。九宗弟子组成的防线在更加强悍的妖物冲击下节节败退,灵光护罩明灭不定,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建筑倒塌声与百姓绝望的哭嚎交织成一片地狱绘卷。

燕惊尘将慕栖棠牢牢护在身后,听雪剑舞得密不透风,剑光过处,冰霜凝结,暂时逼退了扑来的小妖,但他呼吸已见急促,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也到了极限。听到谢溟衡的吼声,他头也不回地应道:“知道!” 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慕栖棠被他护着,面色沉静,但紧握的拳头和眼底深藏的忧虑,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看着前方那道苦苦支撑的月白身影,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拼死保护自己的少年,以及远处那个在妖群中如同疯魔般厮杀的黑衣剑修,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道清越无比、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剑啸,如同九天玄冰碎裂,骤然划破嘈杂的战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紧接着,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与寒冷的剑光,如同银河倒泻,自遥远的天际瞬息而至!剑光过处,空气中弥漫的暴戾妖气仿佛都被冻结、净化,连那漫天飞舞的妖物都为之滞涩了一瞬。

剑光敛去,两道身影如同谪仙临凡,悄然落在沈疏羽身侧不远处。

为首一人,月白素袍,墨发仅以一根冰梅簪松松挽就,容颜绝世,眉眼间却带着一种灵动又慵懒的风情,仿佛不是来赴生死战场,而是来参加一场夜宴。正是流霜剑阁阁主,江见雪。

她身后,云臆依旧是一丝不苟的高马尾,霜蓝法袍纤尘不染,面色清冷如雪,唯有看向沈疏羽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疏羽在感受到那熟悉剑啸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维持结界的手都微微顿了一下。他抬眸,看向那个仿佛岁月不曾在其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的女子,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幼兽见到依靠般的怔松和安心。

沈疏羽早年于玄霄宗修行,后因故转入流霜剑阁,曾受江见雪一段时日的指点。云臆虽年长于他,但因入门顺序,亦算他师姐。流霜剑阁剑法独步天下,以诡谲精妙、变化无穷著称,阁主江见雪更是当世剑道巅峰,其威名震慑修真界数百年,是毋庸置疑的传奇。在场不少见识广博的修士和百姓,在看清来人容貌与那独一无二的剑意后,已是激动得难以自持,几乎要落下泪来。

江见雪目光扫过天空中那巨大的裂缝和苦苦支撑的沈疏羽,唇角一勾,竟还有闲心调侃,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哟,这不是我们睡了二百年的天道大人吗?怎么,一觉醒来,功力退步了?连这么个小口子都堵得如此费劲?”她嘴上说着,动作却丝毫不慢,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剑气呼啸而出,瞬间将一名试图偷袭沈疏羽侧翼的妖将冻成冰雕,随即寸寸碎裂。“行了,一边歇着去,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着都累。这里交给我。”

话音未落,她周身气势陡然一变,那股慵懒灵动瞬间化为凛冽冰寒,如同万载冰川苏醒!她甚至未曾取出她的本命仙剑“霜陨”,只是随意抬手,无数细如牛毛、却锋利无匹的冰晶剑气便凭空生成,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扑向裂缝处以及下方肆虐的妖物,所过之处,妖物纷纷冻结、崩碎!同时,她分出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寒冰灵力,稳稳地接替了沈疏羽大部分维持结界的压力。

沈疏羽只觉得周身一轻,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重担瞬间消散大半。他深吸一口气,没有逞强,顺势调整气息,继续以残余神力辅助江见雪稳固结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月白身影。他知道,有她在,这里的局面算是暂时稳住了。

“云臆,”江见雪头也不回地吩咐,“去帮谢家那小子和绯月丫头,尽快清场。”

“是,师尊。”云臆毫不迟疑,身形化作一道蓝色流光,瞬间加入谢溟衡和绯月的战团。她的剑法不像江见雪那般变幻莫测,却更加简洁、高效、冰冷,每一剑都直指要害,与谢溟衡狂霸的剑意、绯月灵动的红绫形成了完美的互补,瞬间将几名妖将逼得手忙脚乱。

然而,就在局势看似好转之际,江见雪的眉宇忽然微微一蹙。她感受到一股极其隐晦、却让人莫名心悸烦躁的诡异气息,正从那巨大的裂缝深处弥漫出来,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渗透、污染着周围的灵气。

这股气息……阴冷、死寂,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贪婪,与她认知中的任何妖气都截然不同。

“不对劲……”江见雪眸光一凛,一边维持着结界和剑气输出,一边扬声问道,“沈疏羽,绯月那丫头在哪儿?”

沈疏羽立刻指向正与云臆、谢溟衡配合,将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妖将用赤霞绫死死缠住的绯月:“她在。”

“让她过来!”江见雪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绯月刚以一道“焚心咒”将妖将烧成灰烬,闻声立刻足尖一点,赤霞绫卷动,轻盈地落在江见雪身侧:“江阁主,何事?”她气息微喘,身上带着血迹,眼神却依旧锐利。

江见雪紧紧盯着那裂缝深处,声音沉了下来:“你是半妖之身,对妖气感知最为敏锐。仔细感受一下,裂缝里渗出来的那股气息……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绯月闻言,神色一肃,立刻闭上眼睛,全力释放自己的感知。她的意识如同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裂缝深处,掠过狂暴的普通妖气,捕捉着那一丝令人极度不适的诡异波动。

片刻之后,绯月猛地睁开双眼!娇艳的脸上血色尽褪,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收缩。她甚至不敢置信地再次凝神感知了一次,得到的结果却让她浑身发冷。

“怎么了?”江见雪察觉到她的异常,追问道。

绯月抬起头,眼神死死盯着江见雪,喉咙有些发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不……不会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颤抖的唇间,吐出那个足以让知晓它名号的人魂飞魄散的四字名讳:

“是……食魂幽尊。”

食魂幽尊,并非自然孕育之妖,而是上古永夜战争中,由某种禁忌邪法培育出的怪物。它能直接吞噬生灵战魂与元神,壮大己身,所过之处,万物寂灭,只余空壳,堪称移动的天灾。当年,唯有清虚昭华娘娘拂婳,凭借其独特的神力特性,以燃烧自身不朽神格为代价,才将其彻底压制封印。自那以后,此獠便被视为已绝迹的传说,再未现世。谁都未曾料到,妖域竟能悄无声息地,再次培育出这等只存在于噩梦中的怪物!而如今,拂婳娘娘神格已散,轮回为凡人慕栖棠,世间……还有谁能阻挡它?

“食魂幽尊”四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知晓其含义的人耳边。江见雪脸色骤变,云臆握剑的手猛地收紧,谢溟衡眼中赤金色光芒暴涨,连沈疏羽维持结界的手指都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

就在这死寂般的震惊中——

“嗷——!!!”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其邪恶与暴戾的尖啸,猛地从裂缝最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仿佛能直接撕裂神魂,让所有人头脑一痛,气血翻涌!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浓郁百倍、粘稠如实质的暗红色妖气,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怨毒,如同喷发的火山,从裂缝中汹涌而出!

瞬间,整个青州城的夜空都被染成了不祥的血色,月光彻底被遮蔽,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一道庞大、扭曲、由无数痛苦哀嚎的残魂怨念凝聚而成的恐怖身影,缓缓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从裂缝中爬了出来!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一团不断翻滚蠕动的暗红阴影,唯有中心两点猩红,如同眼睛,漠然地俯瞰着下方渺小的生灵。

食魂幽尊,降临!

它甫一出现,下方那些原本已被压制住的妖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与加持,瞬间变得狂躁无比,实力暴涨,再次向九宗防线发起了疯狂的冲击!

“结阵!顶住!”有九宗弟子声嘶力竭地大吼,但防线在食魂幽尊的威压下,已然岌岌可危。

江见雪与谢溟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江见雪玉手轻挥,“霜陨”剑终于出鞘!剑身通体冰蓝,仿佛由万载寒冰雕琢而成,出现的瞬间,周遭温度骤降,空气中凝结出无数冰花。一道横贯天地的冰蓝剑罡,带着冻结时空的寒意,斩向食魂幽尊!

谢溟衡则人剑合一,“断念”剑爆发出惊天煞气,赤金色的剑芒如同撕裂长夜的流星,直刺那团暗红阴影的核心!

然而,足以轻易斩杀妖皇的攻击,落在食魂幽尊身上,竟如同泥牛入海!冰蓝剑罡被翻滚的阴影吞噬、消融,赤金剑芒刺入其中,也只是让其翻滚得更加剧烈,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却未能造成实质性的重创!反而从那阴影中伸出无数由怨魂凝聚的触手,反向缠绕向两人!

江见雪剑光流转,冰晶四射,斩断触手,但眉头紧锁。谢溟衡剑气勃发,煞气冲霄,却也被逼得连连后退。这怪物的防御与恢复能力,远超想象!

燕惊尘护着慕栖棠,在越发狂躁的妖物攻击下左支右绌,听雪剑上的光芒已黯淡许多,他喘着粗气,回头想安抚慕栖棠,却猛地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慕姐姐?!”燕惊尘心头一空,惊慌四顾。

此刻的慕栖棠,不知何时,已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那片最为混乱、能量最为狂暴的战区边缘。食魂幽尊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重锤敲击着她的灵魂,唤醒了她灵魂最深处、属于拂婳的、面对此种怪物时的决绝与……宿命感。

‘他们想要什么?我的残魂?这具皮囊下仅存的神性?’慕栖棠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暗红阴影,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罢了,既然觊觎,那便拿去。’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尚在凡尘漂泊修行,重病濒死,倒卧于破败山神庙的草堆里,是一个路过乞讨的老妇人,将怀里仅有的半块粗硬窝头,分了她大半。那点微末的、带着体温的食物,和老人浑浊眼中纯粹的怜悯,是她作为“慕栖棠”感受到的第一缕人间暖意。

‘为这样的苍生死一次,值得。’

‘如今,无非是再死一次。’

‘只是没想到,轮回百年,斩断前尘,最终兜兜转转,竟还是回到了同样的结局。’

‘或许,有些守护,从选择的那一刻起,便已刻入了命运的骨骼,与轮回无关,与身份无关。’

‘一次是意外,两次……便是自愿了。’

她看着那苦苦支撑的结界,看着那与怪物浴血奋战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下方在绝望中哭嚎奔逃的无辜百姓,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化为玉石俱焚的决然。既然这残存的神血与魂魄尚有此用,那便……再用一次吧。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微弱的、却纯净无比的白光,那是她燃烧灵魂本源,引动血脉深处最后一丝神性之力!她要以魂为弦,以命为调,奏响最后一曲……安魂。

就在她指尖的光芒即将炽盛,灵魂即将彻底点燃的刹那——

“让我出去!放开我!慕姐姐!!” 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少年嗓音,猛地从下方被九宗弟子死死维持的防护结界内传来!

只见人群一阵骚动,一个穿着深棕色粗布短打的少年,正拼命地想冲出结界,却被几名九宗弟子死死拦住。

“不行!外面太危险!你不能出去!” 一名弟子焦急地劝阻。

“滚开!我要出去!慕姐姐她……她不能!” 少年眼睛赤红,如同被困的幼兽,疯狂地挣扎着,目光死死锁定了远处那道即将被白光吞没的窈窕身影。

人群中,一名身着青衫、气质温润的男子轻轻按住了那名还想阻拦的弟子肩膀,对他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那疯狂的少年。少年得了空隙,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结界,头也不回地奔向慕栖棠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慕姐姐——!!!”

这一声呼喊,穿透了战场的喧嚣,精准地钻入了慕栖棠的耳中。她即将彻底燃起的灵魂之火,猛地一滞!她缓缓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熟悉的、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恐慌、绝望,以及……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入骨髓的痛苦。

“阿……絮?” 她喃喃出声,意识有瞬间的恍惚。

为何历经轮回,神血未泯?并非执念不散,而是信仰未绝。

是那双眼睛……五百年前,永夜战争的废墟上,在她燃烧神格、光华渐熄的最后一瞬,映入她最后的视线里的,就是这双……亮得灼人、充满了震撼、崇拜与无尽悲恸的少年的眼睛。

那一刻,并非只是对苍生的怜悯,或许……也有那么一丝,是不想在这双眼睛里,看到如此炽烈的光芒随之熄灭吧?那份源于纯粹信仰的执着,跨越了轮回,成为了她神性未曾彻底消散的锚点。

此刻,这双眼睛与记忆中那双绝望仰望的眼眸,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阿絮看着她,看着她指尖那令人心悸的白光,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与记忆中那位女神奔赴毁灭前如出一辙的决绝,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追了五百年,跨越生死,寻遍天涯,终于再次找到了他心中唯一的神明。可等待他的,竟是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毁灭!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想冲上去抱住她,想阻止她,想告诉她不要!可他只是死死地站在原地,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他不能阻止。那是她的选择,是她背负的宿命与道义。作为她最虔诚的信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的选择,然后……承受这比死亡更残忍的结局。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与血污,蜿蜒而下。

慕栖棠看着他那无声的泪水和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忽然明白了。明白了那残留的神性因何不灭。不是她的执念,是眼前这个少年,跨越了五百年的时光,用他纯粹的、炽热的、从未改变的信仰与思念,为她维系住了这最后一缕微光。

她看着他,忽然极轻、极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与感谢。

“原来……是你。”她轻声道,声音飘渺得如同风中残烛,“永夜战争时……那个少年。”

阿絮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慕栖棠不再看他,毅然转回了头。这一次,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也更加平静。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体内那源于信仰而维系的神血与魂魄,轰然燃烧!

比之前更加耀眼、更加纯净的白色神光,从她体内爆发出来!她虚抱箜篌,指尖在无形的弦上猛地拨动!

“铮——!”

一声清越、悲壮、蕴含着无上净化之力的箜篌之音,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骤然响彻天地!

音波所过之处,那弥漫的血色妖气如同冰雪消融,狂躁的妖物动作瞬间凝滞,发出痛苦的嘶鸣!就连那不可一世的食魂幽尊,翻滚的阴影也为之剧烈扭曲,发出了夹杂着愤怒与惊惧的咆哮!

“怎么可能?!她怎么还能……” 裂缝深处,传来妖域强者难以置信的怒吼。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那悲壮绝伦的箜篌之音所震撼。他们看着那道在神光中逐渐变得透明、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身影,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已为苍生死过一次,如今,竟又要……

慕栖棠燃烧着自己的一切,神光越来越盛,箜篌之音越来越急,如同暴雨倾盆,死死压制着食魂幽尊与其麾下妖众!

下方的百姓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那在神光中宛若神女再临的身影,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混杂着希望、悲痛与祈求的呼喊!

然而,神光终有尽时。

慕栖棠燃烧着自己的一切。那神光起初只是从她体内透出,如同月华流淌,渐渐变得炽盛夺目,最终化作一道贯通天地的纯白光柱,将她彻底吞没。

光柱之中,她虚抱箜篌的身影变得模糊而神圣,仿佛与某种亘古存在的伟大意志连接在了一起。

“铮——琮——!”

箜篌之音不再仅仅是声音,它化作了实质的力量。一道道纯净的、蕴含着净化与悲悯意志的白色音波,如同涟漪般以她为中心,层层叠叠地扩散开来,席卷整个天地。

音波所过之处,景象堪称神迹——

那弥漫天空、令人窒息的暗红色妖气,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哀鸣,迅速消融、退散。

被血色笼罩的夜空,重新露出了被遮蔽的星辰与那一弯清冷的月牙。

下方肆虐的、被食魂幽尊气息催化的狂躁妖物,在音波的冲刷下,如同被抽走了暴戾的根源,动作瞬间凝滞,眼中血色褪去,发出茫然又痛苦的嘶鸣,实力骤降。就连一些低阶妖物,直接在音波中化作飞灰。

九宗弟子们原本在妖物疯狂的冲击下苦苦支撑,防线摇摇欲坠。当那蕴含着无上净化之力的箜篌之音如同甘霖般降下,笼罩在他们身上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如同疲惫的旅人找到了温暖的归宿。体内因战斗而躁动紊乱的灵力被迅速抚平,精神上的恐惧、疲惫、绝望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洗涤、驱散。身上被妖气侵蚀的伤口传来清凉舒适的感觉,疼痛大为缓解。

他们怔怔地抬头,望向光柱中那道模糊而圣洁的身影,手中的兵刃不自觉地垂下,忘记了攻击,也忘记了防御。心中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安宁与……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这是……”有弟子喃喃自语,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

“是慕大家……不,是神女娘娘!”有人激动地喊出了声。

原本维持着防护结界,保护着后方百姓的弟子们,在感受到音波中毫无恶意、只有纯粹守护与净化的力量后,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缓缓地撤去了灵力消耗巨大的结界。因为他们知道,此刻,这箜篌之音,便是最坚固的屏障。

食魂幽尊那庞大的、由怨魂凝聚的阴影躯体,在音波的冲击下剧烈地翻滚、扭曲,发出夹杂着滔天愤怒与一丝本能惊惧的咆哮!

它身上不断有暗红色的怨气被音波剥离、净化,如同被灼烧般冒出嗤嗤白烟。江见雪与谢溟衡压力骤减,得以喘息,但神色却更加凝重。

他们能感觉到,慕栖棠这是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但这代价……

谢溟衡刚以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将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妖将斩成两段,气息微喘,身上沾着不知是妖是己的暗红血迹。

他收剑回身,赤金色的眼眸第一时间便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那抹月白身影,扬声唤道,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难掩关切:“疏羽!”

沈疏羽维持结界的力量已被江见雪接替大半,他正缓缓调息,闻声望去,只见谢溟衡踏着满地的狼藉与尚未完全消散的妖气残骸,快步向他走来。

月光与远处尚未熄灭的神光余晖交织,落在他沾着血污和尘土的玄衣上,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疲惫的身形。

“还好吗?”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起。

谢溟衡愣了一下,随即扯开一个带着血气的、却真实的笑意,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伸手拂去他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焦黑碎叶,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我没事,皮外伤。你呢?撑了那么久……”他目光仔细扫过沈疏羽略显苍白的脸,眉头微蹙。

“无碍,神力消耗有些大,歇息便好。”沈疏羽轻轻摇头,任由他的动作,琉璃般的眸子映着对方的身影,里面清晰的担忧让他心头微暖。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脸色也不太好。”

“打累了而已。”谢溟衡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转向光柱的方向,笑意收敛,变得沉凝,“走吧,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穿过渐渐平息下来的战场,走向那片人群聚集的中心。

此刻,慕栖棠周身的神光已盛极而衰,开始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

箜篌之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如同泣血的哀鸣,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的身影在光柱中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消散。

最终,最后一个微弱的音符,如同叹息般,消散在寂静的夜空中。

贯通天地的纯白光柱骤然熄灭!

那道变得完全透明、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窈窕身影,如同失去了所有牵引的断线纸鸢,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轻盈与寂寥,从空中无声无息地飘落。

“慕姐姐——!!!”

阿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悲鸣,他像一头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幼兽,不顾一切地冲开身前的人群,踉跄着扑上前,伸出剧烈颤抖的双臂,在那具躯壳即将触地的瞬间,稳稳地、却又无比轻柔地接住了它。

入手之处,轻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冰冷得让他心脏骤停。

芸娘也从躲避的残垣后跑了出来,发髻散乱,华丽的衣裙沾满了灰尘。她看着阿絮怀中那张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仿佛只是沉睡过去的绝美面容,嘴唇哆嗦着,想喊“慕姑娘”,又想喊“娘娘”,最终所有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化作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哽咽:“您……您……这……这是何苦啊……”

沈疏羽和谢溟衡已来到近前。沈疏羽沉默地蹲下身,伸出二指,指尖流转着极其柔和的天道神力,轻轻搭在慕栖棠冰冷的手腕上。他的神识如同最精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具失去了灵魂之火的躯壳。

片刻后,他缓缓收回手,抬起眼帘。琉璃般的眸子里是一片深沉的静默,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唯有最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那是对生命逝去与宿命无常的叹息。

“她的魂魄,”他的声音清冷如玉磬,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却字字重若千钧,“已经散了。如今留下的,只是一具空壳。”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让所有心存侥幸的人彻底坠入冰窟。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低低的啜泣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看着阿絮怀中那为了守护他们而魂飞魄散的“神女”,回想起方才那净化一切、带来生机与希望的箜篌仙音,巨大的悲痛与感激交织在一起,化作无法抑制的泪水。许多人自发地跪伏下来,朝着那个方向,无声地叩拜。

燕惊尘收剑入鞘,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几道血痕。他看着阿絮怀中毫无生气的慕栖棠,又看了看悲痛欲绝的阿絮,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默默站到了一旁,眼神复杂。

云臆和江见雪也走了过来。云臆依旧面色清冷,但看着慕栖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清晰的敬意。江见雪慵懒的眉宇间难得地染上了一层肃穆,她看着那具空壳,轻轻摇了摇头,低语道:“何必……”

谢溟衡站在沈疏羽身侧,目光扫过悲痛的人群,落在阿絮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只剩下空洞与绝望的脸上,赤金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物伤其类般的寂寥。

沈疏羽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再次捻指,更仔细地探查了一次。这一次,他清冷的眉宇间,罕见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等等……”他抬起眼,看向谢溟衡,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她的魂魄消散之处,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空间波动痕迹……这法力痕迹……似乎来自清音流云境?而且是刚刚才留下的。”

清音流云境,传说中上古神鸟青鸾一族栖息的神秘净土,超然物外,极少与三界往来。

谢溟衡闻言,赤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立刻明白了沈疏羽的意图,毫不犹豫地点头:“清音流云境?好,我们去一趟。”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依旧紧紧抱着慕栖棠、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的阿絮,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小子,和我们一起?”

阿絮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茫然中,闻言愣愣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未干的泪痕:“……啊?”

沈疏羽和谢溟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与邀请。

阿絮看着他们,又低头看了看怀中仿佛只是睡去的慕栖棠,咬了咬唇,混乱的大脑慢慢理出了一丝头绪。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好。我去。”

沈疏羽见他没有异议,便不再多言。他伸出手,指尖流转起柔和的天道神力,小心翼翼地将慕栖棠那具失去了魂魄的躯壳收敛起来,化作一点微小的、萦绕着淡淡白光的光点,纳入袖中。

“事不宜迟,”沈疏羽站起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和远处依旧被江见雪、云臆暂时阻挡,却依旧蠢蠢欲动的食魂幽尊,“我们必须尽快出发。”

信仰未能挽留神明奔赴毁灭的脚步,却成了她跨越轮回后,唯一能被寻回的坐标。他追了五百年,只换回两次诀别。一次是神陨,一次是魂消。而这一次,连告别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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