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我要杀了他。
许嘉上盯着镜子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个事实。
“我能单独见他吗？”许嘉上问道。
加百列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却还是乖巧地点头，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然后退出了电梯。
“帮我带给博士。”电梯关闭之前，她笑着说。
这是一袋手工饼干。
地下室的灯光非常明亮，许嘉上出了电梯，来到一间独立的房间，安保系统自动识别了他的面孔，电磁拉动着重重机关，打开这道笨重又坚固的门。
门里不是金库，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有的只有一张床，一个被铁链栓起来的人，以及满屋的血腥味。
“你来了。”约书亚博士坐在窗边，用伤痕累累的后背对着他，语气平淡又自然，再普通不过地打了个招呼。
“最近感觉怎么样？”许嘉上朝他走过去。
约书亚博士缓缓转身，虽然脖子上有纱布掩盖，但这几根脆弱的布条在他的撕扯下碎得不成样子，根本遮不住新长出来的进食口，藤蔓一样的东西在里面试探着，似乎对许嘉上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好意思，”约书亚捂住脖子，把那些不听话的“小家伙”塞进去，浅笑着说，“说实话，很难熬，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杀死我。”
“辛苦你了。”许嘉上垂下眼眸。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要假扮成Elohim的模样，与眼前这名怪物一样的男人脱不开关系。
“你是好孩子，米迦勒，”约书亚朝缓缓起身，“神会祝福你的——虽然真正的神回来以后可能会想杀死你，但无论你有没有打败他，我们都已经赢了。”
约书亚也朝他靠近，向他伸出手，踮起脚尖，用瘦脱形的手抚摸他的头发。
“我在加百列身上留了一串数据，是开启你记忆的钥匙，她并不知情，但只要她试图入侵你的思维，这段记忆就会出现，哪怕你又被格式化了一次，”约书亚微微一笑，“所以我现在看见的，可能是几万年后的你。”
许嘉上愣住。
这个人居然能在好几万年前就遇见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你现在可能会有很多疑惑，但是请你记住，不要有罪恶感，你杀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是罪有应得，我曾经试图赎罪，试图挽救那些和我一样罪孽深重的人，但我现在想明白了，”约书亚极其平淡地阐述，目光却尤为坚定，“只有死亡才能够带给我们真正的救赎。”
“你在说些什么。”许嘉上皱眉。
这时，约书亚注意到了许嘉上手里的饼干，于是问道：“这是加百列做的？”
“嗯，”许嘉上将饼干递出去，“她让我带给你。”
约书亚接过装饼干的袋子，迫不及待地拆开，还没吃进嘴里，脖子里的藤蔓就“咻”地探了出来，卷起一大捧饼干带进畸形的进食口。
“她烤的饼干很好吃，我的身体也有记忆，甚至比我更需求他们。”约书亚一边解释一边把藤蔓塞进去，然后用绷带捆紧进食口。
“但是，”约书亚话锋一转，浅笑着的嘴角也慢慢平下，“只有用爱意烤出来的饼干才最好吃，如果她知道真相的话，恐怕再也做不出这么好吃的饼干了吧。”
许嘉上追问：“所以真相是什么？”
“是谎言，”约书亚拿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咀嚼吞咽后才继续说，“我们欺骗了Elohim，让他以为我们是被抛弃在地球的，但实际上离开地球的那些人才是原本应该被抛弃的，他们只不过是我们圈养在垃圾场的废物，而Elohim只是一台垃圾处理机——我们曾经都这样傲慢地想着。”
许嘉上试图消化他这句话，大脑疯狂地运转。
他从乌列尔那里获得的信息是，古人类之间发生了一场战争，胜利者带着地球仅剩的资源迈向太空，并且留下名叫Elohim的人形武器来抹杀曾经与他们为敌的人。
而约书亚话里的意思却是，这些留在地球上等待审判的人才是原本打算离开地球的人，Elohim则是受到了他们的欺骗。
“为什么把他们叫做废物？”
“因为他们是多余的人，”约书亚说，“你很难想象吧，以前地球上有将近八十亿人口，其中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都无法对社会做出贡献，他们的一切劳动都能被机械取代，他们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消耗食物、产生垃圾以及睡觉，我们与他们共处了几百年，直到再也无法忍受圈养这些没用的废物，于是有了太空移民计划，打算把他们抛弃在地球。”
果然很傲慢。
许嘉上很震惊，他无法想象被加百列和乌列尔，甚至是Elohim爱戴的博士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既然选择抛弃他们，那又为什么要创造Elohim？”许嘉上不解，“你们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约书亚诡异地笑了笑，回答道：“因为害怕啊。”
“害怕？”都疯狂成这样了，为什么会害怕？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想承认，但是我们都很清楚，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拥有矫健的身体和聪明的头脑，我们是精英而他们是废物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生而注定的社会阶级，如果放任他们活在地球，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出现新的上层阶级以及新的科学技术，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向我们复仇……”
约书亚苦笑道：“实际上，他们复仇的计划比我们想象得要早太多，我们所有尖端的科技、毁灭性的武器，都无抵御七十多亿人的意志，大人们用鲜血与生命的代价换来他们的孩子进入飞船的权利，虽然最终离开地球的只有不到十万人。”
“你们从战争里失败了，”许嘉上终于捋清背后的逻辑，“从你们手里造出来的终极武器，成了即将把你们全都带向死亡的东西。”
多么讽刺啊。
约书亚将最后一块饼干吃完，用悲伤的语气说：“所以我才说这是罪有应得，你在外面看见的那些人，他们之中没有一个真正的可怜人，都是手染无数鲜血的恶魔……Elohim会选择救他们，是基于谎言之上的怜悯，如果连这层怜悯也消失了，不仅所有人都会死，地球乃至整个太阳系都会化为灰烬。”
约书亚抬起头，看着许嘉上说：“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你身上植入对于你来说并不需要的感情模块，你需要比任何人都更爱他，你的残缺或者完美其实都不重要，每一次格式化都是为了让他体验失去和分离的痛苦，然后越来越珍惜你，直到彻底爱上你。这样的话就算谎言被拆穿的那一天，他也不会毁去一切。”
许嘉上有种心脏被贯穿的感觉，这样的真相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残酷的，尤其是Elohim，由始至终他都被蒙蔽在谎言里，他所守护的人类一直都在算计他。
“我现在是真的想杀了你。”许嘉上冷道。
“你必须得杀了我，”约书亚又笑了笑，“还包括外面的所有人，孩子，这并不是你的记忆，而是我留给你的录像，本质上是我的记忆。”
许嘉上捏紧双拳，压低眉头：“你说什么？”
“你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我也知道自己早晚会死在你手里，所以提前准备了这个。如果只是你自己的记忆，进门后根本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而是直接杀死我。”
“疯子！”许嘉上露出凶狠的神色，一把抓过他的衣领，“你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约书亚被他拧得有点喘不过气，眼睛蒙上一层水汽，他干哑地说：“我已经说了……我想要赎罪……就算是是几万年后的你应该也能想通吧，与其让你爱的人憎恨他自己，不如让他憎恨你。”
许嘉上头疼欲裂，杀戮的念头不断在他脑海里叫嚣，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嘶吼。
杀了他。
杀了他。
“所以……你才是疯子啊。”约书亚仍然笑着，喉间的藤蔓缓缓延伸出来，缠绕在许嘉上的手腕，慢慢朝他胸口进发。
这一刹那，许嘉上想起了美术馆里的那幅画里，男人那半边被藤蔓填补的枯骨。
高压电磁在他的手里炸开成耀眼的火光，将藤蔓死成了碎片，再将男人的躯体生生撕裂，痛苦的尖叫与疯狂的笑声缠绕在一起，每一个音节都刺在他被愤怒掩盖的心脏上。
就在这时，门再度打开，一行人走进来，伴随着一声悲痛的怒吼，许嘉上终于回过神，看向人群中他唯一在乎的那个人。
“博士！”米达伦第一个冲过来，却在离他们不到两米的地方停顿，然后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行。
最终抱住那具正在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你杀了他，”米达伦用沙哑的声线呢喃道，“你杀了他……”
许嘉上没有理会他，而是向门口走去。
男人的长发稍显凌乱，应该是过于匆忙导致的，军装却依旧整洁地贴合着身体，脸上失去了所有的神情和温度，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又冷漠。
“我可以抱你吗？”许嘉上问出这句极其不合时宜的话。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而是过去了很久很久的故事。
故事的结局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但此时此刻，他最渴望，仍然是将这个人搂入怀中。
不论他是万年前的Elohim，还是自己熟知的陈倦。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这段剧情写得非常痛苦，好几个版本都不满意，总觉得自己笔力不是很够，要是没看懂的话建议多把约书亚的话看几遍，总之就是，攻以为受发疯杀了所有人，实际上受确实发疯了，原因是这些人都tm的不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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