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浪客剑心1

昨夜下了半宿急雨,被踏实的土街凹凸坎坷处积了片片泥汤,行走间难免携沙带泥。

一大早客店老板娘就在骂骂咧咧地擦地,血管筋肉突出的双手一扭,就将手背的褶皮抻得如同薄牛皮纸,将抹布拧得透干。

脏水淋淋漓漓滴进盆里,一双开裂发黑的大脚径直踩过刚拭去水渍的光亮木板;歪头将嘴里的烟叶吐进盆里,喷了一地。

志里破口大骂,那人讪笑着上了楼梯,与下楼的人错身而过。

那人不禁回头瞅了瞅他走下楼梯的背影。

他避开潮湿走向门口。

“早上好,志里。”

“出摊啊?”

“嗯。”

志里端起盆,见他倚在门边,拨开店门的幌布,让一道阴阴的天光照在身上。

“让让。”

他侧身让了,顺手搂过汗腻味儿的藏蓝的布。

她把脏水往门外一泼。

“看天色肯定还有雨,这天儿谁算卦。”

“有缘人。”

志里重新打了水回来,他仍在门边。

从他脚边延伸过来的淡影,在志里重新擦过的地方变得重了些,湿漉又模糊。

“你顺道去米屋给我问问怎么还不送米来。”

“好。”

“什么活都要做,最近腰总在痛,有几个将近六十的人不儿孙绕膝颐养天年,还像我这样苦力?也就是我家那口子走的早……”

“去池田先生那看看腰。”

他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免得志里再说一遍她早年丧夫、遗腹子胎死腹中、一把血一把汗经营客店的故事。

“用不着,那个庸医,嫌我死的不够快!”

“……”

“诶,咋回去了?”

他过会儿再出来,背上多了个方方的木箱,高出他许多。

“吃饭的家伙都能忘拿……”志里口气是惯常的凶狠。“天冷不多穿点!”

那人上了楼,问一旁养刀的老汉。

“刚才下楼那人你认识吗?”

“三堇啊,半瞎的歪道士,靠老板娘的善心和算命维生,命算的时准时不准。”

“不不,我在西山远远碰见过几次,他常去寂然寺,是和尚来的。”

“哪有和尚头发那么长?”

“道行不够呗,只是个行者。”

见讨论的人重又上了楼来,二人不吱声了,等他背了箱子下去,先前那人开窗,抬着眉毛盯着他走上街,箱子太大,看着像长了两只脚的木箱在向前飘着。

“他那只眼睛怎么瞎的。”

“你问我我问谁?”

……

三堇在墙根的干爽地儿坐了,捡了根木棍,刮去鞋底让他脚步沉重了半路的厚厚一层软泥。

然后呆坐着看雨后冷清的街。

雨丝轻盈,空气因此清透。雨滴落了地便无处可逃地积聚在一处。

背带把肩膀勒得痛麻了,他想起来把箱子放下。

那有一丛油绿的野芍药,花骨朵可爱,旁边那处土地也还结实,他就把卖卜摊子支在了那,望着水泊倒映的花丛。

微风拂过,花叶轻点,垂下滴滴水珠,沉淀着碎石和泥土的水泊的表面,墨绿的倒影扩散开大大小小的柔滑的同心圆,一瞬仿佛绿叶在水中开了花,又仿佛绽开了一只只圆圆的眼睛。

又一阵风,吹皱了水面,伴随着波纹,浮过一枚飘忽的白。

白蝴蝶飞过水面,吃力似的忽上忽下,在未开的花丛上方徘徊。

“您来早了。”

他不禁出口提醒。

“再扇动七万次翅膀,花就开了。”

它好像听懂了,一下一下地,数着次数扇动翅膀飞走了。

午间阴云初霁,行人多了,生意来了,肚子叫了,他从箱底翻出装干粮的布包,边啃边听客人隔着水泊问说。

“后面是墙,左边是草,前头是水坑。”

客人衣着比寻常人齐整,面上也透着富足的悠闲,问话更是不惮冒犯的轻佻。

“把摊子支在这废了不少劲吧?”

“还好。”他放下干粮。“您算什么?”

“嗯……不如你告诉我,一个莲座上能坐几位佛陀?”

他认真思考起来。

“考虑莲座的大小和品种,再有佛陀的个头……”

客人听着,真以为他知道佛陀的体型和莲座的样子,大气也不敢出。

“一位。”

“啊?”客人感觉被耍了。“这么理所当然又普通的答案,用得着你刚才那么算吗?怎么就只能坐一位啦?”

“一实之理,如如平等,无彼此之别,谓之不二。”

“啥?给我说普通话。”

“佛有三身,也是唯一不二的,佛陀的莲座只容一位。”

客人闷头想了半天,最终放弃地一跺脚,扔给他几个钱,走了。

三堇收了钱,刚想拿起饼,却找不到了。

箱子后面,一只瘦骨嶙峋,肚子浮肿的狗贼眉贼眼地溜了他一眼,它脚边是干粮渣,身后的泥地上是一串蜿蜒的梅花印。

“狗施主。”他指节叩了叩箱子。“要不要算一卦?”

箱子震动,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刺激了它,它皱起鼻子低哼。

“你怀了三胞胎。”

“汪!”

“它们的命数会比你的还差些。”

“汪汪汪……”

“生气了?”

他从箱里翻出最后一块干粮扔给它。

“好些人都说我算得不准,像你一样大惊失色。不过也是难免。”

狗不叫了,退缩了一下,小心地叼起饼,又确认般的可怜地瞅了他一眼,小跑着离开了。

“被人说算得不准,你好像不觉得是自己有问题。”

一旁巷口转出一位青年,他不知听了多久,袖着手徐徐走过来,不带恶意地笑问。

平常衣着,气势却非等闲。

“因为我算得很准啊。”

“怎么那些人诋毁你不成?”

“倒也不是。”

三堇摇摇头。

“你想,听到自己将来要嫁个矮子生五个孩子;残疾退伍回来娶个聋哑的妻子;长寿而子孙不孝穷一辈子,谁愿意相信?

“模糊地说有血光之灾、牢狱之灾,他们就焦急地花费几个钱寻求破灾之法,假装日子自此顺当有盼头了。而算得太远、太真、太具体,不容幻想,没有一点跌宕趣味,他们就不爱听,但愿你是胡诌。”

青年硬朗的脸上是沉着思索的神色。

“那么,”他从袖中拿出钱袋,沉甸甸地坠在他伸过来的手上,悬在水泊墨绿的倒影中。

“算算这个国家和时代的命运。”

三堇不仅不接,还后仰了身体。

“算不出?”见三堇如此,他挑眉一笑。“不敢算?”

三堇仍笑而不语。

激将也没用。他收回手。

“你知道我是谁?”

“虽然您未带佩刀,也没穿羽织,但惯用刀的手、武士的身姿和斩人无数的气息都显示出您是幕府的人。”

留意三堇也是因为他阴雨天出摊,位置怪癖,心生疑窦。

不过直觉反常,没有证据,所以现在他们还算和睦的聊着天。

“新选组,斋藤一。”

“闲散人,三堇业。”

他的黑发盖住了半边眼睛,露出的那只眼睛任斋藤打量,又忽而微微弯起。三堇笑着向他示意天空。睫毛明明上抬,却像落下了帷幕。

“稍后有暴雨。不久就会停了,但天仍阴着,一时晴不了……请回去吧。”

说着他起身收摊。

濑田屋所在处人来人往,店前石阶侧边净是让雨水和泔水泡得发臭的烂泥,前头留给客的道则用细沙石子垫高,铺得平平整整。

“前天我们那个吃闲饭的杂役没关好库门,米袋让耗子嗑了,那么一大摞……修修补补装米卖散客也凑活,给常客可不行,我刚让他去取订的米袋,太阳落山之前指定送去。”

女主人殷勤地解释。

见三堇走远,她扭头跟丈夫说。

“那个捡来的贱种受教训没两天,干活更拖拉了。”

回客店路上细雨渐大,恰有一道房檐可躲雨。

虽然狭窄,但没有风,他卸下箱子贴着墙站便浇不到雨了。

他稍微伸出头,偏脸看墙根爬过的多足小虫,房檐滴水戏弄似的地擦过他鼻尖。

尚未数清它有几条腿,就被个孩子吓跑了。

早春天寒,这孩子一身单薄的短衣,薄底破鞋,泛黄的头发蓬草一般。抱着比身板还厚的一打米袋,露出的手肘有淤青和血痕。

雨声汹汹,打碎在屋檐和泥地的雨崩散来了水汽。

“小施主,要不要算一卦?”

男孩一早注意到旁边有人,忌惮是认识的还要打招呼,不想去看。

这会儿男孩循声望去,一瞥见那沾湿的垂顺的黑发、朦胧修长的轮廓,立即就转回了脑袋,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妙,而是一种陌生的光彩,让他不由自主地回避。

“算……算什么?”

“命运。”

“不需要。”

“不要钱。”

“我不需要算命……我不需要命运。”

三堇不再说什么。

大雨声势渐歇,房檐水流进小而深的水洼的声音渐渐清晰地脱离出来。

“也许你能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男孩把脸埋进崭新的米袋,细声说。“他们要我做的我都尽量去做了,他们不愿意看见我哭,面无表情也会被说晦气,我就尽量笑,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他们满意。”

“我也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三堇提起箱子。“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为什么?”

“因为你弱小。”

当他背上箱子走出檐下。雨正好停了。

……

安卡跟着格兰离开那个世界,然后看到的就是这间寒酸的客店。

按建筑的形制,推测是十九世纪。

没等它弄清状况,就见一人从街那边过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掀开幌布走了进去。

安卡低头,身上还是那身小学制服,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刚才那个穿着不僧不道的黑衣的人,脸和气味是格兰没错,为什么眼神那么陌生?

发眸也都变成了黑色……难不成已经神堕了?

事情突然平行时空了起来;

不过肯定不是平行时空。

神是唯一不二的。

佛有三身,即法身、报身、应身三种佛身,又叫自性身、受用身、变化身。所谓理法聚而为法身,智法聚而为报身,功德法聚而应身。因一佛具三身之功德性能,所以三身即一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浪客剑心1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