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家在附近,可以让你借住一晚。”
熟悉的长椅,一色业抬头,金发戴奇怪眼镜的男人。
回溯的这个时间节点是随便选的。
“需要考虑这么久吗?我不会害你。”
一色业扶着脑袋,望着七海,神思全然不在这。
明明目标达成了,因果愣是一点都没还上。
问题出在哪?难道那其实不是宿傩想要的……
聋哑人也该有点反应,七海觉得这孩子可能是个痴呆,正待报警,却见五条悟凭空出现。
回到这个时间,五条悟花了几分钟反应过来现状,艰难回忆起,今天是广场上第三次碰见一色业那天午夜。没想到就能在这轻易找到他。
他上前一把按住一色业的头,欲使其失去行动力,而不至灭杀的程度。
“你究竟是……”咒力如泥牛入海,波澜不兴。
一色业感受到他的咒力和术式性质,空间性质还带点时间规则,怪不得保留有上一次的记忆。
“我是,”他抬起被五条悟压低的头。“神明。”
五条悟拿开手,凝视他良久,又一手刀朝他脑袋瓜切下去。
“你哪门子神,差点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你希特勒转世还差不多!”
“我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了。”一色业揣着手后仰,倚在靠背上,“这世界还挺脆弱的,再重置一次规则会崩坏的。”
时空倒流是他做的。五条悟松开他,四下环顾。
七海停止了生命活动;不远处的喷泉的水花不再绽放亦不枯竭,水滴悬停在空中;高空的风、云,大气在运动,月亮在偏移;而他们周身的风就那么停滞在空中,一切的一切都处于绝对静止……
“我凝固了这段时空,直到不再讨论那些前尘往事。”
诅咒横行的场面五条悟还历历在目,于这位神明却是过去了。
风与水声重新涌动过来。
“你怎么出现在这?”七海不明状况。
五条悟放松自己的面部肌肉,若无其事地转向七海。
“那你呢?”
“加班回家路过。看这孩子怪可怜的。”
“你想帮他?”
“是……”
“很好。你立马把他弄你家里关起来,我去请示上级,制定进一步的管控方案。”
七海从未见五条悟这样,事情大概十分严重。可是难以想象造成某种严峻现实的,是面前这个孩子。
“五条先生。”
七海再次静止,五条悟转向一色业。
“我建议你当上一次的事没发生过。”
“否则?”
五条悟清楚,一旦惹毛了这个自称神明的东西,无人能与之抗衡。
“让我洗掉你的记忆吧。那样你会好受些。”
五条悟咬着牙扯出一个微笑:“那神明大人您还是为我好了。”
“不必感动。”
“……”
五条悟上次这么生气,还是内战时期被一色业利用搅乱外交,最终间接使国内矛盾转向外部矛盾,通向了军国主义复苏,全民备战的结局。
即使重来一次五条悟都弄不懂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政治果然比任何诅咒都要可怕。
不过最让人来气的还是他的态度,居然是真诚地在提建议。
“你压根没觉得挑起战争、散布诅咒、删除人的记忆有多恶劣,这就是神吗?”
“我并不是完全的神,也跟人对神的普遍概念没什么重合之处,不过是的。”
一色业耐心解释。
“顺带一提感到恶劣的只有你们而已,世界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我的行动都基于世界规则。让世界受不了的是时空回溯,对它来说就像晕车的人乘在一辆猛调头的大巴上一样,让它眩晕欲呕。如果让世界选,它宁愿人类在战火和诅咒中煎熬,也不想晕车。”
“呵,原来如此,这就是世界……这就是神明。”
可五条悟转念一想,他毕竟忤逆了世界,让一切回到了未开始的时候。
“要是世界没这么脆弱,真想多重置几次,谁叫它老针对我。”
“……”
不行,这狗神明完全不行。他没造成那个结果也用不着回溯了。
一色业起身,拿下他的眼罩。发梢划过他的眼睑,他正看着自己,湛蓝的双眼闪动着冷意和憎恶。
“瑞典边境侏罗山脉,”一色业坐回原位,手中把玩着眼罩。“两个最大的红褐林蚁群,俱有百万之数,因为地盘划定,即将开战。”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在乎么。”
“它们只是……”
五条悟一滞。
他不在乎,没有任何人为自相残杀逝去的蚂蚁扼腕痛惜。
在世界和神明眼里,人并不比蚂蚁高贵。
“人类总是这样,双重标准,自我意识过剩。”
一色业仰起脸,把眼罩搁在自己鼻子上,一低头,又落回手上。
“记忆是对灵魂至关重要,删掉你的记忆是对你的冒犯。可这段记忆你本不该有。你完全不必为我入侵你的记忆而担心、羞耻。我跟石头星星无异。你可以把我当成极光或海啸一样的自然现象。”
五条悟从他手中夺回眼罩戴上:“别碰我的记忆。”
“好。”
一色业尊重他的选择。
“上次的事我不会再做。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接受你的管控和监视。”
五条悟已镇静下来,也明了事情就是如此;宇宙接受人的期许和想象,但它本身既不多情,亦不无情,只是注视着一切。
可是他突然发现,一色业说了那么多,没有一句是为自己辩解。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说那些似乎也不在规正五条悟的偏见,更像是在开解他。
“她的结局呢。”
“她?”
“借你烟的女士,你只说到她入狱。”
“她在狱中学习法律,出狱后为保护和自己同样境遇的妇女的权益奋斗终生。”
一色业屈膝,抱着自己的腿,脸枕在膝上。
“而另一位如果活下来,将在监狱生活中愈发扭曲,出狱后残杀数名儿童。”
五条悟点了点头。
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这孩子做了什么?”
七海看了看下巴拄在膝上仰望着他们的一色业,眸光湛湛,显然不是痴呆,刚才只是不想理他;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五条悟。
五条悟忽然笑了下,发自真心地。
“他在我的学生面前诋毁我的清誉。”
“且不说你有没有那东西,这是需要请示上级的?”
“总之你把他领回家关起来吧,我会跟你问他的动向的。”
七海莫名其妙。
开了门,七海侧身开灯,让一色业先进。
“你和五条老师之前认识?”
“他从咒灵嘴下救过我。”
七海找出多余的被子,把他安顿在客房。
“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说。”
“那个,”
七海回身,手扶着门框;他捧着蓬松的被子,露出一双眼睛,缓慢地眨动着,瞳仁沉静不动,这样一来便让他略显迟钝,消解了眼型所带的媚态。
“虽然我很感谢,还是不建议你这么热心,把第一次见面的人领回家。”
“我之前见过你。”
之前某次出任务,观测咒灵痕迹时,七海无意间看到了他。
“一个人施舍了你钱,你走出不远,就给了另一个饥饿的人。”
密集的人海里,他的银发实在醒目。
“晚安。”
七海带上了门。
一色业把被子放下,关了灯,钻进落满灰的空衣柜里。
宿傩随性地坐在沐浴在血光中的白骨王座上,咒文爬满他的身躯。他俯视从静止的血湖走来的陌生人。
一色业又一次不请自来,不过对他算第一次。
“我哪来的不重要,告诉我你的愿望,别管我凭什么能实现。”
为避免上次的车轱辘话再来一遍,他一次性说清楚了。但是,宿傩就不可能那么听话。该走的流程都走了,双方才充分交换意见。
“我要让世界沦为诅咒之地。”
“不,你不想。”
“……”
难得有访客,杀也杀不掉,赶也赶不走,即使对方脑子有点问题,宿傩也无所谓顺着多问几句。
“你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实现我的愿望?”
“我从人成为神时欠下了因果。而现在因果在你这。”
一色业绕着他所在的白骨山踱步,说到这正好走到他眼皮底下,于是抬头,见宿傩略感兴趣地篾笑着俯视自己。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抽出你的一部分灵魂,在你面前验证你是因果,再放回去。”
宿傩笑容消失,满脸不快。
湖面浮着几缕银丝,一色业摸了摸他差点被削成公主切的头。
“我会天天来,直到你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的。”
上次是他偷懒。隐藏最深的愿望多少得相处才能知道。还能顺便免费理发。
天亮,他爬出衣柜,没有搅动灰尘。
阳光在原封未动的洁白床铺上铺展,他站在房间当中,空间由橙黄渐变为浅金。
即使太阳也会衰变、寂灭,届时会是哪颗星球为他照亮;他是否要去寻找一个蓝色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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