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场毫发无损祓除了妖梦。
外面猫跑了,富酬没挪窝。
他侧倒在那,身上落了稀疏花瓣,镇定悠闲得像午睡刚醒一样,点着根烟,在飘游的烟雾中看天。
“要下雨了。”
然而天晴无云。
其实回想刚才,富酬虽不动,但面无惧色,以及的场四点整回来就撞见了这事:“你早知道会遭到妖梦袭击?”
富酬摇头;举到唇边的夹着烟的手上,掌心有道旧疤。
“我膝盖有病根,刚磕到了,有点疼,抽根烟缓缓。”
性命攸关都站不起来,大概不是有点的程度。
虽然富酬死在宗像的世界,没有的场他应该也不会怎样。
也可能这次妖梦袭击并不在预定进程内,是由于他们的干预产生的蝴蝶效应。
富酬不去医院。
的场扶他回房的功夫,天阴了下来,远而又远处有轰轰闷雷声。
富酬盘坐窗边,看鸦青色沉重的云聚集,摩擦出闪电,揉碎的云丝化作雨丝坠下来。
的场去拿医疗箱。顺手给名濑发了消息报备。
富酬搬来那天之后,名濑再就没来了,听迪卢木多说他忙得要命,放下了异界士的事,一直待在公司。
的场回来,富酬已脱了外衣,血染红了背心,外套是黑的没看出来。
伤得比的场以为的重,一侧肩胛骨边插着块不小的碎片。
“得缝针,虽然有工具,我也能操作,但没有麻药。不去医院,那叫医生来?”
火星燃到了过滤嘴,富酬将其摁在腿边的烟灰缸里。
“不用。”
雨将樱花打下不少。
沾着水的花仍比雨落得慢些。
透明的水流载着花瓣荡漾在庭院的青石上。
背心剪开,露出惨白而骨骼清晰的背。
空气湿润,他皮肤温热,血未干,泞在伤口周边。
琥珀黄混着珐琅蓝的琉璃碎片扔进烟灰缸,和烟蒂碰在一起。
室内并不昏黑,而是充盈着一种黯淡的白光。
用纱布蘸着酒精擦洗、消毒伤口。
他一直没吭声,手肘支着腿,手掌撑着脸,咬肌紧张,脊背细微战栗着。
看来不是知觉麻木,是能忍痛。
“疼吗?”准备缝针前的场问。
“问这有用?”
“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此前富酬基本不跟他说话。
可能受了伤的人都有些脆弱,被他从危险中解救出来,对他感到安全。
“我不会翻白眼。”
富酬顿了顿。
“也不会卷舌。”
“……”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话题。
的场不自觉笑了下。
他稳而快地引线走针,让略微翻卷的湿濡鲜红的血肉并拢起来。
“还有吐痰,就‘呵噗’那样,我自学过,不得要领。”
拟声一点也不像。
他居然认真学过那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还没学会。
“反正那些根本不值得正经学。”
“……”
还为此挽尊。
缝了三针,的场打结、剪线,抹伤药。
“我自认求生意志强烈,可是妖梦袭击我的时候,我一直在原地等死。”
缠绷带的时候,的场听见他说。
“是我的哪一部分背叛了我,想要让我去死呢?”
他又是怎么把玻璃碎裂声听成了枪声……
“或许我真正的生命显现了,在行使它的自由意志。”
的场收拾了垃圾,分好类去扔。
淅沥雨声中,有车停在院外。
名濑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像从哪个晚宴赶来。
他围着明度低的绿格纹的围巾,撑着把暗红的伞,快步走到檐下,扔了伞,来到富酬房门前,碰见的场,向他点头致意。
的场也颔首回礼。
“多亏有你。”
名濑拉开房门前,拍了下的场肩膀。
“请回家休息吧,明天中午过来就可以。”
的场走时,从门缝中瞥见名濑紧抱着富酬,两臂锢着他的腰。
“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富酬一脸不耐:“行了,少跟这演情圣。”却没什么推拒动作,“不是在相亲么。”
“吃醋了?”
“……”
富酬往后仰头,近于翻白眼了,但果然还是不大会。
的场忽然想起看过的一本什么书里说:人,包括恶人,有时候比我们想象中的幼稚得多,天真得多。
从最初,的场就不觉得富酬可怜,也未计较他的善恶。
他做着他认为必要的事,忍受需要忍受的过程,承担该承担的风险和后果,仅此而已。
雨夜过后的清晨气温格外低。
天一分分亮起来,的场闲来无事,提早去了。
富酬房间的窗大开着,名濑的说话声飘到院中。
“……期间现金流不出意外,收购沼田氏资产之前就能还你出的这三成劣后资金。
“这么久以来你一毛不拔,这次我的名头不够了才肯掏钱。我知道你有钱,但没想到你这么有钱,根本不必躲在我背后去撬动巨额资本。
“你与其说是律师,更像掮客,在财团间周旋获利,利用仇恨也利用善心,愚弄公众……其实你也在复仇吧?”
静默片刻,富酬回了句。
“还的时候记得带上这次做的钱。”
“不会忘的。我走了。记得好好吃饭。”
名濑有些意外的场的早到,仍自然而客气地和他打了招呼。
窗不知开了多久,门也没关,富酬房间和院子一样冷。
他裸着缠了绷带的上身,头发蓬乱,坐在那边翻看文件边抽烟,瞟见的场,随手掐了烟,把被子往腰后围了围。
没到换药时间,的场只打算简单检查一下,却看到他背上一线血迹笔直淌到腰窝。
可能得重新缝线。
的场关了窗,去烧热水,端来水盆,医疗箱还在昨天他放的位置。
富酬放下文件,的场解开他身上完全被血浸透的绷带。
如果名濑真有他表现出来的一半关心,确定止住了血的伤口现在也不会开裂得这么厉害。
起初没注意,的场这才把名濑对上模板,他其实是名门姊弟中司空见惯的一类人;
什么都能轻易得到,所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谦逊体贴的外壳包裹住空虚傲慢的实质。目中无人,但会做人,三分的真心本能地夸大成十分。
富酬对名濑态度轻蔑,屡出恶言,名濑浑不在意;宽容的主人不会介意宠物猫跟自己亮爪子,甚至觉得它可爱。
富酬趴在膝上,看着映照了窗外景色的水盆,倦怠半阖的眼睛懵懂幽静。
每次抓着棉布的手打破那微晃的蓝色清晨中的苍白樱花,水的颜色都更加猩红。
擦洗中冰凉的皮肤渐渐恢复暖热。
“很麻烦吧。”
的场缝合的手不停。
“什么?”
“看顾我。”
“不算。”
想他是疼了才开口,的场尽量快地打结,覆上敷料。
富酬直起身,抬双臂。的场双手虚绕过他的身体交接纱布卷。
“会留疤吗?”
很难不留痕迹。的场没开口。他自己肯定知道。
“破了卖相可是要掉价的。”
的场微怔。
那语气仿佛在说掂在手里的一件什么挂牌出售的东西。
“本来就做不好生意。卖自己也得是对方上赶着诚心买。这样的冤大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习惯了的场的沉默,兀自说下去。
“实在说,名濑可以给我让利九成,因为九成九的利润他都不在意。他想用我的痛苦来宣泄他的痛苦,可恨可厌。”
的确那种人极为自我中心,往往更注重人的功能性,的场了解,因为他在做事时也是这样,但私下对身边的人不会。
系好纱布,富酬长出一口气,蹭掉额角疼出的点点冷汗,头发更乱了,显出些孩子气。
“不过离开也就忘了,因为名濑和有关他的一切就是那么无聊。未来我还得……”他及时止住,没再说下去。
他扒拉了一下文件,又收回了手,抱着双臂,脸颊贴着自己缠挂了绷带的那边肩膀,静静发呆。
的场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
之前的场就发现了,有时他望着天空,会很放松。真正的放松,表情茫然的平静,但隐隐流露出一点——也许可以说是——绝望感。
“你把现在透支给未来,”的场不禁开口,“那么未来呢?”
富酬回神,眨了下眼。
“想不通。”
“……什么?”
不用再通过散焦的余光注意对方的神情变化,富酬转过眼珠,一瞬不瞬盯住的场血红的瞳孔。
“想不通你们的目的。”
的场一窒。
“一时没看出功利的意图,对这几门官司也不热心。”富酬缓缓说,“不是沼田氏的,以为是名濑宗亲派来的,但我刚才提到名濑,你一点接着问的意向都没有。”
他逐渐眯起眼睛,困惑地微笑起来。
“所以你们的目标,似乎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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