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不太平,住宅也随时会被狂躁的帮派人士闯入,那穷途末路的疯狂架势,让普通市民不敢出门,连将临街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都心如擂鼓。
忍足难以想象那个众矢之的心情如何。
“富酬已经带着金子去下一个世界了吧?”
“不。”
安卡断然否定。
“两大帮派矛盾是在三年前,金库建成是在两年前,他用了两年搬空的金库,而不是让蓝石一收即走。他说过神不准他投机取巧,估计要让蓝石收下金子——神承认的金子——需要合同、话语,或者就只是念头。金子到了他的手上,无论正当还是不正当,得成为双方知晓的事实。”
“偷的金子也算数,神这不挺宽容的吗?”
忍足说,视线躲开对面的陌生少女。
如果不是跟安卡一起回来,忍足绝对认不出这是最上,他个人特质向来模糊,附身什么人就像什么人。
“我站在凡人角度,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投机取巧。”
此言一出,少女脑袋一晃,抬了抬眉毛,称不上赞同。
的场依照安卡的思路设想:“所以得被发现偷了,他才能用蓝石带走金子。而败露后他又举步维艰,未必能找到机会带走金子。”
“同为神器,你都感应不到蓝石里有金子,现在说的这些也全是臆测。”忍足说,“听说失窃的黄金有数千吨,小山一样,成千上万人在找哪藏得住?只能是被他卷走到别的世界了。但我们还能再撞上一个时空虫洞吗?最差的情况,要耗费数年找到他,还是立即启程的好。”
“果然比不知不觉地做合同偷钱麻烦。”的场回忆着说。
“什么?”
“上个世界,在我们的地方送走受害者家属们后,富酬是这么说的。他其实完全可以暗中吞掉漫画收益。”
“但最终还得让他们知道,那样反而更麻烦吧。”忍足说,“与其偷着来得罪更多人,不如利用他们的仇恨做不平等交易。”
“你看外面,觉得他怕得罪人吗?”的场示意那被窗帘阻隔的外面,“凭他对法律的了解,用种种手续流程拖对法律没研究的普通人一两年完全不在话下,临走前告知就好。”
“也许他心底对无辜的普通人还留有善念?”
“他们抓了所有跟富酬说得上话的人,从前天开始,宣称他一天不出来,就将一个人开膛破肚暴尸街头,下一个就要剖他通勤时常在他对面的乘客了。”安卡说,“条件允许,他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忍足叹气:“真受够了意见不合时总是我错。”
“其实是有善念的。”最上自如地使用着这具身体,用温柔的女声淡淡说道,“但那是他决意克服的东西。”
他们齐齐看向最上。
“那次谈话,富酬否认自己处于被拯救的位置,他不想做被害者、弱者。你口中他投机取巧的行为,在更高的层面其实是多余的。”
最上对忍足之前的话进行了回应。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你永远无法想象积累了巨量资本后,吸引更多资金有多么容易。他在财阀集团间斡旋获利,包括在这个世界的行为,反而是一种‘笨办法’。是出于某种心理补偿,意在玩弄高位者,侮辱强者。”
一部分疑问解开了,更多疑问接踵而至。忍足皱眉:“他锄强却不扶弱,克服对无辜者的善念,不是自相矛盾吗?”
“并不矛盾,这种扭曲的想法,某种程度上也是创伤的遗留。”的场若有所思,“大概那场屠杀中,加害者给他的印象异常强烈,无形中成了他意识里强者的模范——超越道德和良心谴责,为达目的也能伤害弱者。”
“他竟然在模仿施加给他那一切的加害者?为什么?”
“未必是模仿,可能是想要证明他们灵魂层面的平起平坐,否定强者和弱者区隔,嘲讽这一切。”
最上不确定地说。
“从最后那个谢幕动作可以看出,他是个演技精湛的人生的表演家。也许他用所作所为堆砌谎言,是在跟所有人、跟命运怄气。”
忍足彻底听不懂了,倒是对人心的莫测深感惊异,以及对最上大为改观。
这些人里的场与富酬相处最多,但最上不过侧面地了解富酬的举动,通过一场会面,就分析出了他深层的行为动机。
这种窥探人心的惊人能力,也不是阅遍多个人的记忆就能轻易练就的,而是属于他灵魂的特质。
两大组织经过最初的大地震后,在渐渐恢复业务,规范趁乱狐假虎威的成员,维持组织和城市的基本运转,寻找失窃黄金的事交给了几位高层干部。
最上跟踪港口mafia的太宰,的场和迪卢木多跟踪黑衣组织的琴酒。
由于失窃的黄金数额巨大,财富诱人,引得各路人马心思活络。一片混乱中,安卡竭力探听动向,搞清局势,寻找富酬,顺便找找夜斗。
接下来一周,随着了解深入,安卡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证据其一就是富酬并没雨露均沾地偷。
港口mafia虽然伤筋动骨,但还揭得开锅;
原本隐隐压港口mafia一头的黑衣组织,家底被彻底掏空。
现在他们员工都是贴钱上班,再不尽快找到金子就要原地解散,被其他帮派趁机瓜分一空了。
可以肯定富酬是故意的,两大组织必然都想独吞金山,天然地无法结成同盟。现在愈发摇摆失衡的实力状况,让他们不仅互相堤防,还要尽可能给对方使绊子。
另外,黑衣组织唯恐大厦将倾的失序心理也会波及港口mafia,最坏的结果,在找到金子前,双方就爆发冲突鱼死网破。
这样谁都没法冷静的情况下,难以避免就会顺着富酬布置的痕迹,掉进一个个陷阱。
比如太宰现在人在南极和企鹅一起吹风;
因为经过复杂的推理发现了富酬实施过的一次隐晦骗术:哄骗街上偶然遇见的一位陌生人,用他的身份赞助了一艘民间科考组织的船去往南极。
再比如琴酒刚从刚果回来;
因为发现了富酬用假身份在非洲开的账户,无功而返还没放弃检查每一艘去往非洲的轮船,并不知受了什么诱导,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让人起早贪黑对着富酬办公室的地面一路向下挖,差点挖出地下水。
如此大大小小的烟雾弹不计其数,令人晕头转向。
富酬那么看重时间、一毛不拔,会费尽心机花钱花时间布置,显然为了预备东窗事发后混淆视听,找机会带走金子。
这阶段没什么忍足可以做的事。
他已许久没离开屋子,在方寸之间运动锻炼,背已经翻烂了的专业书,尤为觉得自己宛如困兽,被打满死结的麻绳缠住,进退不得。
深夜接到安卡的电话,忍足预感事情有了转机。
依照指示找到辆套牌'车,他会开,但没有这个世界的驾照,一路上担心碰见交警,开往指定位置的路上,看着混乱的城市风景,又觉得这担忧再多余不过。
最初掉落到这个世界的江,忍足顺着江堤往上游走了十多分钟,如墨夜色中,桥上的车灯与下面远远隔绝,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那座桥旁不远的高草丛后。
最上不知道,其余人都在。
忍足这才发现桥上的光亮有点不同寻常。由于防洪工事封路,路灯是关的。
接过的场递来的望远镜,忍足终于看清那团低矮固定的光亮,是十多辆车远光灯的交汇,其中有条条黑影摇曳。
草丛中虫鸣响亮,江流湍急咆哮。
桥上响动着的密集引擎声变得轻微渺远。
忍足的耳力没法听到他们说什么,只能发动想象力,猜那些黑影是高层干部,而他们正中还有个令人疑惑的红色身影。
酒红色长卷发,红唇,裹着暗蓝连衣裙的身体骨架比较大,看不清脸,似乎是个外国女人。
“是富酬的秘密情人被抓了吗?”
忍足悄声问。
“他会为此现身吗?”
“不是他的情人。”
的场拿回望远镜。
“那就是他。”
深寂静夜。
蒙着灰的黑皮鞋,鞋跟以令人焦心的节奏一下下敲打在混凝土桥体上,发出清脆声音。
琴酒倚靠着的栏杆外挂着恶臭熏天的九具尸体。他拢了拢风衣,从宽沿帽下盯着另一头姗姗来迟的人。
太宰扬起嘴角,跟琴酒招招手。
荷枪实弹围着的一干人让出个豁口,太宰走到富酬面前,戴着手套的手抬起他下巴,端详他脖子上的掐痕。
因为等另一方苦主的人来,琴酒暂时没开始施加正儿八经的刑罚,此人看起来竟也全然没什么心理压力。
“干了那种事,”太宰已听过他们抓到人的过程。“你居然还能大摇大摆地买鸡蛋。”
富酬噤了噤鼻子,玫瑰色的红发映衬下,蓝绿眼眸格外幽深。
“是特价的。”
“……”
“鸡蛋你想要都归你。”捆扎带绑着富酬的双手,他用开了些胶的女式皮鞋踢出脚边的菜篮。“篮子是邻居的,替我还她。”
“你还挺环保。”
“那家超市购物袋要十日元一个。”
“啊,那是挺不划算的。”
“你们……”
琴酒站直,走过来。
“聊天呢?”
太宰笑笑,歉意浮于表面,甚而有些讥诮。
琴酒强压焦虑,着急而不能急的样子让他都欣赏起脚边这窃贼了。
但眼下他也得跟着急点。
太宰狠狠踹在富酬膝窝上,他不由自主地跪下,膝盖与硬地接触发出闷响。
膝盖钻心地痛,跪不住,他便坐下了。
“金子在哪?不说的话……”
他踩上富酬脚踝。
“我会折磨到你后悔现在没说。”
骨骼在鞋底发出即将断裂的颤抖,而那张被脂粉修饰得光彩慑人的脸没有被疼痛畏惧扭曲。
“我可等不及了。”
富酬在对方眼仁中看着自己的笑容从鲜红的嘴角绽开。
“我偷金子就是为了被你折磨。”
“呵,我倒要看看,就剩一口气的时候你的嘴还会不会这么硬。”
“我的嘴一直是软的,不信可以尝尝。”
“……”
能听见的安卡和迪卢木多对视一眼。
一个劲儿调戏仇家是怎么回事,有后手还是活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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