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掉他一只耳朵。”
太宰吩咐。
面对抽出刀朝自己逼近的人,富酬笑容不减反增,笑意扩散至眼角,颇有些真挚烂漫。
“怎么不削嘴唇,难不成真想尝?”
“……”
琴酒失去了耐心,夺过刀。
“你要是觉得胡乱发疯就能逃过一劫可大错特错了。”
刀与富酬的距离不过毫厘之间。
他眨了下眼,睫毛滑过刀尖,夜幕下宛如风中的青涩绿果的瞳仁摇颤着。
“错?”
这个疑问的字从喉咙破开,像一声纳罕的笑。
“哪有什么正确选项?”
富酬歪了下头,长发随之一漾,刀锋破开他眼尾的皮肤。
“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在错误选项里选个看得顺眼的。”
他的瞳孔缩小又放大,透出股孤注一掷的癫狂,琴酒一瞬以为他要寻死,不由得在他凑过来时撤了刀。
不惧死的主儿琴酒见得多了,但这人给他感觉尤其邪门。
“你到底怎么才能说出金子在哪,”太宰倒起了玩兴。“难不成真要我亲你?”
富酬眼尾流下的血划过维持着笑的脸颊,嘴唇忽然撇出个轻蔑的弧度。
“每次看着你们我都在想,造你们的神是有多力不从心啊?”
说着,他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给你们财富,却给不了你们守卫的能力。给你们智商,却给不了你们谋略和智慧。给你们人格,却给不了让这人格有说服力的魅力。”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
从以这副姿态被抓起,这人就在扮演一个浓妆艳抹厚颜无耻的角色。
他清楚自己外貌发挥的那令人不齿的作用,便轻浮嘻笑地引人上钩,以贬低羞辱对方。
这个不知叫米迦还是卢让的扮成女人的男人,好像在享受这个情境,甘之如饴地品尝他们深藏的焦虑和忌惮。
今晚被抓住即使是他有意为之,也不会是太宰推测的那样有什么具体的计划,而是对抗、戏弄他们的亢奋之情和自我欣赏。
“把他吊起来。”
太宰瞥了眼桥下汹涌高涨的江水。
“干出老鼠一样的事,就该像老鼠一样躲在下水道,可是你却跟艾莉儿似的冒出头来。送你回到水里也别妄想变成泡沫,一定要努力挣扎给我们看。”
说着,太宰将他一分分推离栏杆。
“你将全须全尾的受过几轮刑,然后被治好。注射让你知觉清晰的药,从指尖把你剥皮抽筋,一点一点拆得粉碎,到那时你可别把自己舌头咬烂了,毕竟我很期待你还能说出刚才那样可爱的话。”
富酬打了个哈欠。
“你是能浪费时间,他可等不起。倒是为你盟友着想一下啊。”
太宰回头观察琴酒脸色,一时不察,手便失了轻重。
将坠未坠之际,富酬扭头看身下的那具尸体。
她是他在财务室的属下,工作交流不算频繁。
她请过他咖啡,他拒绝了。现在她垂着破裂后腐烂流脓的头,银色的铁质发卡在散乱的头发上晃荡。
富酬深深吸气,倒了下去。
拖得久了,砸进冰凉的水里时,提前做的热身已不管用了。
腿有些抽筋,膝盖和脚踝痛如千根针刺,没法自如回弯,尽力适应的那几秒里,他用从尸身上顺下的铁发卡,使巧劲和力气割断手腕的捆扎带。
手的某处破了,他没顾得上。
几分钟他们就会拽他上去,时间很紧。万幸器官姑且都还在身上。他用尽全身力气调整肢体姿态,从鞋底开胶处取出刀片,割断腰上泡了水后格外紧涩的绳子。
桥上模糊传来喧哗和枪声,估摸其他势力差不多也该介入了,又或许两派起了冲突。
他浑然不顾,顶着水流,只朝向一个方向游去。
“我去包围他们。”
富酬被吊起时,安卡活动着手腕站起来,吩咐迪卢木多。
“你去水里捞人。”
迪卢木多叮嘱她小心,便朝着下游江岸的黑暗中去了。
“他知道安全屋位置。”安卡向忍足示意的场,“救到人直接去,不用招呼我。”
眨眼安卡不见了。
紧接着桥上传来惊呼和枪响,崩裂的石块,以及易拉罐一样瘪掉车辆从桥上飞出。然后是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
忍足驾驶车辆,沿着江岸轧着鹅卵石和江堤,缓慢往下游开。
的场伫立江堤,对着闪烁着火红鳞光的江面掐诀。
纸人如蝴蝶般飞出,凭借墨字的符咒结成坚不可摧的锁链,灵蛇一般有生命地向川水探索。
突然,纸链绷直了,继而猛烈收缩。
纸链重新散碎成一个个小纸人时,忍足开了车里的暖气下去,的场在给富酬做心肺复苏。
畅通口鼻,手掌交叠,手臂垂直于溺水者身体,压点准确。
夜斗说得对,的场一个顶四个。
按了十几下,淤积的水吐出来了,的场停手,回头望忍足。
“别赏景了,过来!”
的场会急救,但拿不准富酬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忍足跑过去捏起富酬无力的手腕,把耳朵贴在他冰冷的左胸上,扒开眼皮看瞳孔。
“不行,继续。”
迪卢木多立于一旁,脚边一滩水迹,担忧地望着正在混战的桥上。
忍足贴着富酬的半边脸都冰麻了,抬头向迪卢木多:“他失温严重,暖气我打开了,你去车上找出毯子。”
再低头,忍足才注意富酬的红色假发掉了,妆在惨白的脸上花成一片,眉头紧锁,状若水鬼;
湿袖子贴在的场用力的胳膊上,细碎黑发粘在额边,他专注地一下一下数到三十,然后捏着富酬的鼻子和下巴,吸气俯身,对上他的唇。
忍足把着富酬的脉搏。
的场第二次俯下头去,身下之人有了轻微的反应。忍足也说:“可以了。”
的场错开富酬的唇,下意识抿嘴,上面沾了没能被江水濯洗掉的唇膏,如同化掉的糖果一样黏腻。
将富酬塞进车,忍足发动引擎,的场指示方向,顺手从迪卢木多那拿过毯子,给富酬围上。
“你的手?”
迪卢木多的拇指位置怪异。
“他挣扎得厉害。”
他才注意到。仿佛一声响指,便将脱臼的拇指正了回去。
“我们是来救他的,怎么他好像我们比那帮人还可怕?”
忍足话音刚落,车顶砸落下什么重物。
“降下副驾车窗。”的场说。
猜到是安卡,忍足照做。
果然安卡灵巧地钻了进来,衣物有些破损烧痕。
“你把他们怎么了?”
“应该十天半月没法来找人了。”
“没杀人?”忍足分神瞅她。
“我们明天就离开这。”
安卡把纸巾递到后面;的场擦了自己的嘴,而后给富酬擦脸、换干衣。
“怎么说?”忍足问。
“我打算,”安卡手指从自己颈上挑起银链,它刚才顺便接回了桥上附身帮派成员的最上,“让恶灵附身他。”
“但你……不是说不能对他用强吗?”
“活马当成死马医吧。”
“……”
忍足总感觉,在自己点出拯救米佳实为神的考核与试炼之后,安卡对这整个行动的心态就变了。
“老规矩。”安卡说,“我中立。最上赞成。”
忍足降下车速,从后视镜留意另外两人的神情。
迪卢木多没怎么犹豫便说了弃票,然后游离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你呢?”安卡问忍足。
“附身……问题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那个神某种层面还挺不含糊的。况且对富酬也不公平。”
估计的场也会反对,二对一。
等富酬醒了,又得是一番唇枪舌剑,劝也劝不住,还有外面满世界找他的疯子,忍足想想就头疼。
“前面左转。”的场说。“我赞成。”
忍足惊了一惊,平稳地打着方向盘,眼睛不住瞟后视镜。
富酬被包得像一个茧,倒在的场身旁。的场半身潮湿。
为了家族吧,忍足猜。
……
“你会遗忘现实中的一切痛苦与不顺,活在梦想的家园中。”
富酬的精神体躺在这个空悬着的纯白空间里,无神的眼睛寻了一下陌生的声音来源,没找到也就算了。
“你们真是阴魂不散。”
猜到这情况是安卡那伙人造成的。
“一开始就这么干多好?”他替他们惋惜,“假惺惺了那么久,最终不还是这样。”
那个声音没再回答,白色的空间向他折叠压塌而来。
修整了一夜,安卡领着收拾好东西的一行人,趁天未亮离开这,返回念力世界。
听见旁边传来两声咳嗽,的场看也不看地问:“药吃了吗?”
“吃……咳,”最上调整这具受凉而生病了的身体的声带,“吃了。”
也不知是哪里不对,最上用富酬身体整个气氛就格格不入,忍足觉得别扭,也有些好奇:“他本人在哪做什么呢?”
“以十二岁的姿态生活在我营造的幻想里。”
“类似做梦呗。”忍足了然。“不会被识破吗?”
“只要没有特别外力介入。就算察觉了,大概也不会舍得醒来。”
最上看过了他的记忆。
出生不久就被母亲抛弃,父亲对他不闻不问;
因为是不祥的混血,他没有同龄朋友,唯独酷拉皮卡会跟他玩,但也背着其他孩子。
他每天走街串户给人家打水、喂牛,干些零活换顿饭填填肚子,然后一个人远远猫到村外的高岗上,睡觉,醒了看天。
而幻境里,他父母健在且慈爱,衣食无忧,还有一大帮朋友。
远处轮船汽笛鸣响,风声,还有连续不断的沙沙声。
最上合上行李,正戴眼镜,脸上忽然一凉,摸到一点透明的液体。
哪里漏水……
平整的天花板泛着白光,嵌在上面的天窗像个暗蓝的小巧圆片。
外面没下雨,是风吹树叶的声音。
他低头,透过眼镜弥漫开来的水雾,看到忍足表情诧异地问:
“你怎么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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