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声》
文/有厌
N-1
“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沈鸢真是个很不错的姑娘,24岁,属龙,八月中的生日,现在在腾飞教育当英语老师。”
咖啡厅内,一张不大的圆桌旁围坐了四个人,被说媒的沈鸢和郭正冈、还有媒人和郭正冈的母亲。
沈鸢无父无母,是从外地迁过来的集体户口,虽说到垌伧岛生活的这四年里在街坊间口碑很好,也结交了关系不过的同龄人和长辈,但用老一辈的视角看,她在这里无亲无故。
媒人将这个情况跟郭家母子说明。
“那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郭母视线从沈鸢脸上划到媒人脸上,追问。
媒人嘴唇一碰,似是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沈鸢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负担,看着面前的妇人和年轻男人,率先开口:“老家没了。但有个弟弟跟着我一块生活。”
郭正冈从面相来看,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不怎么说话,拿眼睛偷偷地瞄了沈鸢好几次。这是他第一次见沈鸢,之前倒是在所里的档案上见过,一寸照拍得清丽美貌,也常听同事提,说她像某个明星,岛上太阳毒辣,很少有这般白净水灵的姑娘。今日一看,郭正冈只觉得那些描述根本不到位,没形容出她一半美貌。
他迟钝地没有意识到“有弟弟”在相亲市场上是劣势,被郭母在桌下踩了一脚,才垂下头不敢多看。
郭母原本对沈鸢挺相中的,但一听这个情况,当即变了脸色,严肃而挑剔地问:“弟弟多大了,现在上学还是念书?家里开支都是你来负担吗?”
-
垌伧岛是这两年新发展起来的旅游城市,因为一部文艺电影火了一把。江戾是第一批抓住机会赚钱的人,他开面包车带游客环岛游,给民宿拉客人赚回扣,不开工艺品店但是岛上好多家店的供货渠道,别人眼馋利润抢他的生意,但只有他能拿到比义乌还要便宜的价格,当然如果有游客需要跟拍服务,他也做得来,摸着良心说,拍得真挺好。
总之一句话,三百六十行,只要能赚钱,只要他会,他就做。
“这是海水珍珠,产量小,所以价格高,这种珠子色泽持久珠层更厚。一颗珠子亮不亮,要隔远了看,越亮说明色泽越好,然后再拿近了看圆度和瑕疵,品相越好的,越贵。你手里这颗就是我这最好的,要——”负责给江戾供货的人比了个钱数。
这是他第一次和江戾做生意,之前总听说他眼光毒,下手狠,最会砍价。所以这次他提前留了个心眼,把价钱往高了说。
岂料江戾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我要了。挑最好的串一条项链。”
等着他还价的供货商一愣,意识到生意成了,当即眼睛眯成缝,爽快地答应:“一看你就会疼人,送媳妇儿的东西,东西是其次,价格越贵,姑娘越开心。这年头,肯给媳妇儿花钱的男人不多了。”
江戾没听他奉承,又嘱咐了项链的尺寸,便去下一家店拿货。
江戾每次出来进货,还会把从岛上收来的海产品拿出来卖,他那辆二手面包车来回都不空着,一趟赚两份钱。
面包车腾空又装满,江戾经过镇口时,有相熟的店家招呼他吃口饭再走。
江戾甩甩手没停步,在镇民那“他啊每回来都急急火火地走,着急回家抱媳妇儿呢”的打趣声中,跨上了那辆开个车门都滴溜当啷响的面包车。
江戾摇下驾驶侧车窗玻璃,就着盛夏午后燥热的风点了支烟。中午那大份的炒河粉根本不顶饿,但这会儿他什么也不想吃,只想回家。
钥匙拧了两遍,车子发动机才嗡嗡地连续震动着。江戾掐着烟的手把在方向盘上,面包车消失在镇口热闹的烟火气中。
回程得开半小时的车,还得坐半小时的轮渡,才能到垌伧岛,下了轮渡再走半个小时,才能到家。
不过今天花的时间格外久。他把面包车留在轮渡附近相熟的修车店里,用小拖车封好货物,这个过程挺顺利的。谁料在上轮渡的途中,被人阴了。
货物不知被丢了还是被吞了,人被套住头拖到死胡同里狠狠地揍了一番。江戾从小不怕打架,实心做的似的,连滴泪都不掉。他从蜷缩在地上护着头被人拳打脚踢了半个钟头,到终于找到机会,不要命似的,纯靠拳头一下下反击回去,洗了很多遍早已失去弹性的汗衫被扯得更松了,裤腿上深一块浅一块不知是谁的血,已经分不清谁受的伤更重,谁占到了便宜。
他在路人神色各异地打量中,赶上了今天回垌伧岛的最后一班轮渡。
-
整座小岛在海浪声中进入夜晚,嘈杂又寂静。
民房高低错落,旧屋底下盖新楼,屋顶上工整地堆着石块,道路由一级级石阶垒起来,崎岖蜿蜒,纵横交错的电线和肆意生长的树杈分割了渔民头顶的浩瀚天空。
江戾到家时,沈鸢正坐在书桌前备课,她卧室朝南,从窗口望出去,视线越过屋瓦房舍,能看到一小块海洋和大片大片的天空。她坐在夏夜晚风中,稍稍回了回头,卧室门敞着,但看不到晚归的身影,扬声问:“不是说明早才回来吗?”
“提前忙完了。”他嗓音冰凉,像是在海水里泡过。
“我今天没做饭,饿吗?给你煮个清汤面……”沈鸢嗅到空气中隐隐的血腥味,才后知后觉不对劲,搁下手里的教案,起身跟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很小,别提干湿分离了,多放一个洗衣机都显得拥挤。
江戾今年22岁,拥有成熟男人的体格,健硕高挑。他单手把汗衫脱了,手按在裤腰上解皮带时见她过来停住,抬手开了水龙头潦草地冲了把脸冷静,然后才去关门,挡住她往他身上扫的目光:“别看。”
沈鸢穿一条细吊带长裙,香芋紫色的,衬得身形柔软瘦长,除了胸和屁股身上没多余肉,泥鳅似的进了卫生间,默不作声地拿了干净毛巾去擦他肩膀处伤口上溅的水,眼眶渐渐地红了。
“怎么弄的?”
“没事。”江戾笨拙地安慰她,变魔术似的,手里多出来一串珍珠项链:“还好这个没丢。”
江戾用手指蹭了蹭其中两颗珍珠上沾到的脏东西,解开纽扣给她戴到脖子上,然后熟练地帮她把披散的头发掏出来,没事人似的,问她:“喜欢吗?”
沈鸢哑着嗓子嗯了声:“比上次买的那条还要亮。”
江戾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说:“等以后,我给你买天然珍珠,要拍卖会上的古董珠宝来衬你。”
沈鸢没再回答,抬手摸了摸珍珠,如同捻佛珠般,虔诚又敬畏,良久后,她借着转身的动作把眼泪擦了:“你别碰水,我去拿药箱。”
结果她刚一抬脚,江戾便上前,把她抵在自己和梳洗台中间。
他刚刚手机震动有消息进来,拿出来看了眼,此刻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到她脸上,紧皱着眉,把信息里的内容和她确认:“你今天相亲了?”
沈鸢要说话。
江戾却沉着脸色,没给机会。他弓着腰背,微仰起脸,舔掉她没抹开眼泪,舌头烫着她的心,泪滚得更凶了。
她还牵挂他的伤势,心疼得刚要咬唇,那两片粉唇便被人含住,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逼得她喘息不迭。
沈鸢用力推他,挣扎,只换来一句:“沈鸢,你是我的。”
这具身体的温度和轮廓江戾是熟悉的,每一寸肌肤,他都抚摸、亲吻过,在那段不知道未来的动荡时光里,他们堕落、自残,携手走向万劫不复,无比的坚定。
可当光透过罅隙再度照进来时,他们因为那刺目的光亮不适地眯起了眼,如刚拥有双腿的人鱼,走在阳光下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带着碎玻璃扎心的痛感,只剩迷茫。
他们已经很少拥抱了,更别提亲吻、缠绵,他只能在夜里一遍遍地怀念着回忆中的温存细节,而她似乎已经遗忘掉他们曾经的感情足以称之为爱情。
江戾失控地用了力,试图唤醒她对那段腌臜却灿烂时光的记忆。
沈鸢整个人被稳稳地托起来,无路可退,高昂起纤细白皙的脖颈,紧攥的拳头抵在他满是伤痕的胸膛上,想推开他,又不敢用力,只能于事无补地纠正道:“小戾,我是姐姐。”
“你不是。”江戾的语气笃定,掷地有声。
在这狭小拥挤返潮严重的平房里,有无数他们生活的痕迹,但这座岛上又有更多的痕迹在提醒他们,他们没有家,这里不过是租赁来的住所。
你们过的,不过是靠着欺骗和隐瞒偷来的人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