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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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鸢以前姓王,但她妈妈姓沈。她落户在垌伧岛时,自己把姓改了。

江戾到她家那年,她七岁。也是那一年姥姥病逝,沈鸢陪母亲沈玉娥回娘家吊唁。

沈家亲戚给老人收拾房子的时候,在一个饼干盒里翻出了皱皱巴巴的五千多块钱。

一时间家里跟打仗似的,谁心里不愉快了都要来骂沈鸢母亲一句。

话往好听了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难听了说就是当年你妈把你嫁给王家拿你的彩礼给你家兄弟娶媳妇,既然你没怪过他们为什么这些年一次也不回来看他们,他们一死你倒回来了,你这安得什么心啊,休想再分家里的钱。

沈玉娥带着女儿被家里的兄弟和兄弟媳妇赶出家门,又在村头巷尾唠嗑大妈的视线锁定下彻底离开了这里。

女人长大后是没有家的。

沈鸢那时候不懂,这世上坏人为什么这么多,对她们的恶意怎么这么大。沈玉娥已经竭尽全力保护着她的童年,但生活在除了酒气便是辱骂声的家里,哪里还有童年可言。

她们没有钱买大巴票,沈玉娥带着她走了将近八个小时,因为已经适应了这种状态脚底根本磨不出水泡。

沈玉娥当时是愁眉不展又唉声叹气的,但沈鸢很喜欢在路上的短暂时光,远离一个家鸡飞狗跳的丑陋,也还未回那个浸泡着她一切痛苦原罪的家。她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指指树,说着天真无邪的话,试图安抚宽解沈玉娥的情绪。

等沈玉娥被她哄开心了,母女俩也到家了。隔着老远,沈鸢便耷拉起嘴角,双脚跟灌了铅似的,不想再往前走一步。

沈鸢就是在那天,见到了江戾。

王振东给他取名立,成家立业的立。后来他落户垌伧岛时,给自己改成了戾。

鸢飞戾天的戾。

江戾当时五岁,身上穿着脏兮兮的不合身的衣裤,狼狈邋遢,但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体面人家富养的宝贝。

沈鸢被母亲牵着手回家时,竟然没听到王振东骂骂咧咧质问她们为什么回个娘家去了这么久,而是兴高采烈地指着江戾跟沈玉娥和沈鸢说,以后这就是他儿子。他说沈玉娥生不出儿子来,有人能生,他现在有儿子了。

沈玉娥什么也没问,听他嚷着“花了我两千块钱,够我喝大半年的酒了,以后这就是家里的金疙瘩”,便明白了这孩子哪里来的。

沈玉娥钻进灶房烧火,吃饭时饭桌上多了一副碗筷。

王振东踩着凳子喝了几盅酒,精神就开始飘了,拖着长音拿腔拿调地问沈玉娥这次回娘家带回来多少钱,听她说没有钱后,抬腿就踹了她一脚,破口大骂她是没用的东西,骂她家兄弟亲戚都是吸血鬼,话怎么难听怎么往外说。

沈鸢饭也顾不上吃,尖叫了一声扑上去保护妈妈,手里紧紧攥着挂了菜汤的汤勺当武器。

王振东嫌恶地横她一眼,啐了口唾沫:“瞪我也改变不了你是个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哭,你看你弟弟,比你小还比你懂事!”说着他把桌上的两个菜碟推向另一边,对江戾说:“来,这些菜都是你的,她们不吃。”

沈鸢适才看向江戾,觉得他真是个奇怪的小孩,看到人被打了不怕,看到别人打人也不怕,在这一惊一乍的环境里,他连肩膀都不会抖一下。

怕不是个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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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戾不是傻子,沈鸢很快确认这个问题。甚至,他很“聪明”,聪明得讨到了王振东的欢心。

说的再直白一点,在这个家里,江戾不需要做什么,因为他是男娃,所以王振东便将他视为骄傲。后来沈鸢学了个词,既得利益者,用来形容那个时候的江戾正合适。

所以,沈鸢讨厌他。

农村发展慢,生活条件差,沈鸢家是整个村里条件最差的那一户,村里书记每每提起她家的情况都只能摇头。

家里的经济来源是沈玉娥做一些手工活儿,就是供给义务批发的小玩意,有时是纸盒,有时是针织品,有时是珠串,按件计费,一件几毛或者几分钱,沈玉娥熬坏了眼睛才拿回一点钱,大头都被王振东拿去喝酒。

沈玉娥用剩下的准备家里的一日三餐,很少买肉,菜除了买,门口那两垄地里也能种,细盐太贵,她家只能吃不加碘的粗盐;吃不起花生油就用肥猪肉炼大油,冬天还好,大油放得住,夏天天热,家里没冰箱,东西搁一晚上就要坏,但也只能继续吃。

别说营养均衡了,吃不吃得饱都是问题,自打江戾来了她家后,留给母女俩吃的更少了。仿佛要体现出等级来,王振东吃肉,江戾吃菜,沈玉娥和沈鸢只能拿玉米饼沾点菜汤生咽。

王振东不是没打过江戾。那天王振东喝得烂醉回家,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大概是觉得丢人,抡起旁边的板凳就要找人发泄。江戾蹲在附近捡地上的桃核,距离他最近,这一板凳直直地朝他的后背打过去。

那天沈鸢吃坏了肚子,一阵阵吐得难受,正躺在床上休息,沈玉娥在旁边照顾她。

卧室的门被关得紧紧的,沈鸢听到外面声音就知道王振东在撒酒疯,害怕地抓着沈玉娥的手臂不让他出去。

但江戾被打得嚎哭的声音响起时,沈玉娥还是出去了。

那天沈玉娥把江戾护在怀里,就像过去一次次保护沈鸢一样。

江戾伤得并不严重,但沈玉娥却很惨,直挺挺地躺着连床都下不了,村里大夫怀疑伤到腰椎了,让沈玉娥去镇上医院拍个片子。她家哪有这个条件,沈玉娥连膏药都拿不起,回家卧床硬撑着。

沈鸢认为如果不是江戾,妈妈便不会受伤,因此更讨厌江戾了。

沈玉娥卧床养病时,家里的饭菜都是沈鸢准备。她每天把饭菜做好,端着饭先去床边喂沈玉娥,然后自己才吃。

沈鸢记得那是个冬天,家里没有炭火,很难熬。沈玉娥躺在床上依旧不得闲,用生了冻疮的手,继续做着赚钱的手工活儿。沈鸢拿诊所用来挂水的药瓶灌满热水当暖水袋给她塞被窝里,但被褥太薄了,根本不抗寒。

也是那年冬天,王振东有天回家时拿回来一件棉衣,说是有人拉货经过,从车上掉下来的。成人样式,沈玉娥的体型穿正合适。但沈鸢还没来得及高兴地把衣服拿给沈玉娥,便被王振东指使用针线改改。

——“给你弟。”

他说。

“听到没啊,光长年龄不长脑子,留这么长头发做什么用,抢营养吗?难怪整天嚷嚷着吃不够饱,都让头发抢了!死丫头你还敢瞪我?”王振东骂骂咧咧,不仅强制性安排了这件冬衣的去处,还气愤地挥着剪刀,薅着她一头长发都给剪了。

沈鸢哭嚎得嗓子哑了,沈玉娥在房里急得从床上摔到地上。

沈鸢顶着一头比狗啃还难看的短发,哭得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

被王振东连踢带踹地赶去烧饭时,沈鸢看到江戾穿着那件崭新的改得合身的棉衣、站在门口抱着一个拳头大的苹果啃,他那双眼睛就像第一次见面那天无辜又冷漠。

沈玉娥躺在床上,做手工的效率低,家里已经半个月没吃肉了,罐子里连油都刮不出一滴。王振东看着桌上没有荤腥的菜,又发了火,指使沈鸢寒冬腊月去水库里凿冰捞鱼。

“她哪里有那个力气,再掉进去出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这么冷的天,路上连个路过的人都找不见,多危险。”沈玉娥刚劝一句。

王振东便踹了她一脚,说:“那你给钱买肉啊!躺在床上有吃有喝倒是清闲!”

沈鸢不想妈妈再被打,提着家里唯一的桶去了水库。她不是自己去的,走之前用一个皱皱巴巴的苹果使唤江戾跟自己一块去。

水库建得远,沈鸢走了很久,女生比男生发育得早,长得快,加上她比江戾大两岁,所以个子高些,腿长走得快。

她现在依旧讨厌江戾,根本不愿意停步等他,但想到出门前沈玉娥叮嘱她好好照顾弟弟的话,便不情不愿地停下来,看他拽着裤子,吭吭哧哧地跟上来。

他刚一跟上,沈鸢便又加快步子走远,再停下,再等,再走。

不断重复,姐弟俩终于到了水库。

水库面积大,水面上结了层厚厚的冰,冰面上有人凿了捞鱼的洞。

夜里天黑,沈鸢衣裳薄被冻得哆哆嗦嗦打着寒颤,冰面上本来就滑,她走得小心翼翼的。

听到什么东西咕咚落水的声音时吓了一跳,沈鸢生怕被水库主人发现逮到,慌里慌张地张望着,听到江戾声嘶力竭喊“救命”“姐姐救命”的声音,才意识到是江戾掉进了水里。

沈鸢循声找回去,站在别人凿开的洞口旁,看着江戾半边身子泡在冰下的水里,簇新的棉衣被冰冷的水一点点浸湿,江戾呼喊向她求救的声音因为寒冷而发颤,手扒着硬邦邦的冰面,努力不让自己掉得更深。

洞口有捞鱼人避免人掉下去挡在这里的树杈,江戾上半身被树杈上暂时卡住,摇摇欲坠。

沈鸢听着他的哭嚎声想到了他那双无辜又冷漠地旁观着她和沈玉娥被打的眼睛,想到了他被已经被打得直不起腰来的沈玉娥护在怀里一个劲儿哭的样子,想到了他穿新衣时沈玉娥两只手长了好好了又长的冻疮。

在江戾快没力气呼救时,沈鸢终于有了反应。

她避开他的手臂,抓住那阻拦他掉下去的树枝。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便能够把它从江戾手中抽走。

一章现在,一章过去,穿插着写。

太凉了,网站的流量比水库里的水还要凉,加上这篇不入V没有榜单且是冷题材,看文的宝贝们多多留言多多收藏多多用营养液浇灌厌厌啊!

感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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