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4
今天是沈鸢在机构上的最后一节课,下午结束她便不需要来这里工作了。
明天过后,她则搬出了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小岛。
因为买的是二手房,前房东地板墙面保持得很完整,水电重铺、门窗换新、换了木纹砖、打了原木风的橱柜,简单一收拾便能入住,至今已经散足了三个月的甲醛。
这期间沈鸢陆续归整了家里的行李,分门别类地装箱,便于搬家运输。他们四年前来到小岛,一年年地添置东西,没有置办大家具,但零碎的小东西不少。江戾对生活略敷衍,唯一的细心和仪式感都用在沈鸢身上。和小时候风风火火的性格不同,如今的沈鸢放慢生活节奏,安静地享受着生活,因此家里被她添置了很多无用却漂亮的小玩意儿。
所以两个人搬一趟家,东西是真的不少。
“小鸢,常联系啊。”
“找到新工作记得跟我们说一声,有需要随时招呼。”
沈鸢安静,性子不突兀,待人和和气气,所以跟同事的关系不错,大家多少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平日对她都很照顾。
沈鸢下课后到下班的这段时间,在办公室接受大家的祝福和欢送。
大家正热闹地商量着晚上要聚餐开个欢送会,沈鸢明白别人的好是真心还是假意,所以很真诚地回应着,订了餐厅说这顿饭一定要她来请。
到下班时间,一行人说笑着往外走。有眼尖的同事发现机构门口逗留的年轻男人,笑着打招呼:“小郭警官,来找谁啊?”
郭正冈在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打趣声中,挠了挠头,本就局促的神情越显羞涩,视线直接却又躲闪地落在沈鸢身上,已经给出了答案。
郭正冈上前几步,问:“沈鸢,方便和你聊几句吗?”
几个同事很识趣地跟沈鸢打了招呼,说去餐厅等她。
等这里只落郭正冈和沈鸢两个人时,郭正冈才又往前走了几步。他身上还穿着民警的制服,给他怯弱木讷的形象添了一层保护罩。他露出个笑,说:“你们今天团建吗?”
沈鸢嗯了声,她对郭正冈的态度一向温和,跟对所有人一样,不会厚此薄彼,正要问一句“来找我有事吗?”,只听对方急不可耐地的追问道,“怎么突然要离岛。是附近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吗?我家还有处空房子,就是距离你上班的地方有些远,在南边,你要是不介意,可、可以……”
“谢谢你啊。”沈鸢是在快下班的时间被郭正冈叫出来,她笑得春风拂面,说,“但是不用麻烦了。”
“你和你弟弟都可以过去住的,不麻烦。”郭正冈借着心里的冲动劲儿,一鼓作气地说出来,实际上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向母亲说这件事。
“真的不用了。寻亲的事已经很麻烦你了。”沈鸢还要说什么,余光瞥见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靠近,便简单地结束了这段对话:“小戾?你怎么来了?”
沈鸢确定要跟同事吃散伙饭后,给江戾发过消息,让他不用等自己吃晚饭,却不曾想他不知道是没看到消息还是如何,直接过来了。
这段时间姐弟俩一直在闹别扭,准确地说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是别扭的,所谓的相安无事不过是自欺欺人后的假象。
随着电话联系派出所的那对走失儿童的父母亲自赶来了岛上了解情况,沈鸢硬逼着江戾去见过一面后,江戾过激强硬的态度把沈鸢被推到了悬崖边边。
那对父母并非江戾的亲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失落也是有的。沈鸢的失落激化了江戾的愤怒和占有欲,他迫切地要求沈鸢必须承认自己的感情,保证绝不会将他推开。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即便沈鸢看得清自己的内心,也保证不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姐弟。她时刻提醒自己这一点。
仿佛放纵于她而言,是万劫不复。她必须无比努力地践行着母亲的叮嘱。
“看到你发的消息了。碰巧经过,帮你把办公的东西拿回去,你跟同事聚餐去吧。”江戾回答沈鸢。
郭正冈对江戾,次次想端出年长几岁的哥哥态度,但次次失败。江戾的气场太强,看人时眼神冷漠,让人觉得很有攻击性,加上他在别人口中的形象过于混不吝,郭正冈每每面对他,都有些畏惧。
所以他没再打扰姐弟俩的谈话,很快说:“那我先走,沈鸢,希望你一切顺利,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郭正冈离开的背影渐行渐远,江戾头偏都没偏,从沈鸢手里接过她装着办公物品的帆布包,说先帮她带回家,又问在哪里聚餐。
小岛的景色很美,前提是天气要好。但今天显然不是天气好的日子,阴风怒号,港口盼着渔船的归来,陆续亮起的灯光守着这处被海浪声包围的宁静。
今天游客少,路上的居民也少。
江戾听她说了餐厅位置,点点头,说:“可能要下雨,快结束时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好。”沈鸢有很多话想跟江戾说,很多事想跟他聊,不止此刻,但又像此刻一样,不合时宜,不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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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的车和轮渡由江戾联系,沈鸢没操什么心。
搬家那日天气不错,天高云淡的,海鸥绕在江滩盘旋,像极了他们初来小岛的场景。四年的时间,沈鸢的心里早已沧海桑田,但当地的改变微乎其微。
沈鸢讲究,入住的仪式一项也不能少,搬家要挑吉时,门口的柜子上摆着柴火,厨房里摆着崭新的碗筷,进门开窗放水,一早添置好的花束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江戾不信这个,不理解,但默许并支持着她的行为,让干嘛就干嘛。
入住第一天,冰箱太空。江戾看着沈鸢在梳理家里要采购的东西,说:“要买的有点多,我跟你一块去吧。”
“好。”
两人一起去了家附近的大型商场。
市中心比岛上的生活要便利很多,吃喝玩乐,更加丰富多彩。但两人不是贪图享乐的人,一起逛逛超市、认认真真做顿饭便已经把生活的幸福感拉满。
两人在生鲜区,江戾瞧着插了供氧管的玻璃缸里鲜活的淡水鱼,时间有点久。沈鸢注意到,说:“买条鱼吧。”
江戾应了声好。
沈鸢又问:“做鱼羹怎么样?”
江戾:“清蒸吧,回去我来做。”
沈鸢喜欢这样吃,而江戾喜欢吃鱼羹,但他很少吃。沈鸢深深地看了江戾一眼,说:“小戾,有些无聊的旁观者总喜欢不负责任地开玩笑,比如大人送孩子去上学,比如大人自己去上班,这种情理之中的短暂分离发生时,那些旁观者便开玩笑说‘你家人不要你咯’。做父母的不会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你爸爸妈妈也不是真的要离开你。”
“我知道。”江戾脾气上来,谁说也不听,“但你也是我的家人。你舍得不要我吗?”
“我没想和你断了联系——”正说着话,沈鸢突然停了声音。
“怎么了?”江戾注意到,茫然地朝她盯着的方向望去。
商场货架琳琅满目,头顶灯光明亮,喜庆的背景音俗气但热闹。货架间的走道人来人往,那道注视着沈鸢的目光突然间消失了,仿佛刚刚那种被人暗中盯着的体验是他的错觉。
沈鸢收回视线,没说让江戾担心的话,只道:“没事。我只是觉得一片好心被你误会了,很难过。”
江戾虽未质疑,但在沈鸢推着购物车离开时,警惕地看了眼四周。
沈鸢不是会示弱让他愧疚的人,她如今性情大变,但依然像小时候一样骨子里有股劲儿。刚刚她的反应太不自然,江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沈鸢在附近教育机构找到了工作,依然是做英语老师。朝九晚五地坐班,一天两节课,工作压力并不大。
江戾依旧是什么都倒腾,没个定性,但样样都做得好,沈鸢一向不担心他这个。
江戾二十出头,模样端正,虽然脾气凶、冷,但不耽误他异性缘好。搬来新小区的第二天,就有住同一楼的单身女青年敲开他们家的门送温暖。
当时沈鸢去开门,对方误会沈鸢的身份脸上流露了几分尴尬,得知她是江戾姐姐后,又换成一副热情的态度。
那女孩非常自来熟,江戾回来时,对方正跟沈鸢在客厅里说话,话题一来一去的俨然成了好姐妹。
等得知对方是冲自己来的,江戾的态度才冷淡下来,连带着对沈鸢,都带了脾气。
沈鸢不是看不懂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坚持将他推开。
某天沈鸢在去上班的路上,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又来了。
沈鸢手伸进包里,握住了提前准备的防狼喷雾,在对方朝自己肩膀伸手时,沈鸢猛地转身。眼看着喷雾就要掏出来,身后人急忙出声:“沈鸢,是我。”
“小郭警官?”
郭正冈挠挠头,说:“我叫了你好几声,你好像都没听见,看你一直在发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沈鸢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像是畏惧头顶悬着的那柄剑,不敢直视。沈鸢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抱歉,我在想工作的事。你找我有事吗?”
“没、没什么事。就是来市里办事,想来看看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一切顺利。”
临近沈鸢的工作时间,两人只是简短的聊了几句。目送沈鸢进了教育机构大楼,郭正冈为自己的词不达意感到惭愧,正准备离开时,察觉到不远处行动鬼祟的中年男人有些怪异。
自己在跟着沈鸢过来的路上也见过他,对方是在跟踪沈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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