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榆惊本以为昨天那次见面已经是意料之外,十年难得一遇的巧合倒也正常。
没想到第二个十年过得这么快,就隔了一天。
两人现在的距离很近,稍微动作大些就能碰得到对方的手臂。
孟榆惊努力让自己目视前方,动作带着点机械没上油的僵硬感,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和旁边人四目相对。
三年没见,这人的样貌被记忆模糊了不少,但见面靠近的时候,原本被时间冲淡的记忆又开始彰显存在感。
孟榆惊叹了口气,告诫自己现在不能多想,不然就会陷入尴尬的漩涡。
傅时序注意到他的动作不对,偏头看了一眼,像是有话要说。
“谢谢老师,我的表演到此结束。”选手的声音拉回两人思绪。
“这位选手,你的声音条件很优越,音准、技巧也都非常出色,但——”向来跟孟榆惊不合的杨南刻意拉了长腔,微微偏过头,斜眼看向孟榆惊,
“完全没有一点儿感情!你唱这首歌,就好像是在完成什么既定任务一样。这首情歌的原唱孟榆惊老师可是也在这里坐着呢,你唱成这样可是有点儿班门弄斧了。”
选手虚心受教:“谢谢老师的点评。老师不好意思,我没谈过恋爱,好像有点儿不太明白,这个感情……要怎么表现出来呢?”
“用说的不如直接示范来得快,正好咱们孟老师就在这里——当年孟老师就是因为这首情歌太过深情,俘获了不少迷妹们的芳心,被粉丝们称为摇滚界第一情歌王,还被讨论了好久情史呢。”杨南说着吹捧的话,看上去倒真像个合格的粉丝。
但孟榆惊知道,他就是故意在刁难自己。
哪儿有人逼着哑巴给人示范怎么深情唱情歌的!
孟榆惊拔开笔帽,正准备在面前的笔记上写回复,就听到一旁傅时序有些不高兴地开了口。
“听起来,杨南老师也很懂这首歌嘛,干嘛还要麻烦别人,您亲自示范不就行了?”
杨南梗了一下,随即道:“傅时序老师可能刚回国不太了解,我是理论派,实践不行的。不像孟榆惊老师,无论哪方面都十分优秀。还得是孟榆惊老师来示范才……”
傅时序听得一肚子火。
这人就是明摆着要针对孟榆惊!现在谁不知道,孟榆惊失声未愈,但杨南却一而再再而三要逼他开口,这不是伤口上撒盐吗!
但傅时序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发火,还得给孟榆惊留下一个成熟稳重的好印象。
于是他强忍着怒意,打断了杨南的明褒暗贬:“正巧,我也是孟榆惊老师的粉丝,这首歌我也一直很喜欢,要是这位选手不嫌弃,就由我来打个样吧。”
选手立刻表态:“怎么可能嫌弃,那就麻烦老师了。”
傅时序看向杨南,略带挑衅地勾了勾嘴角,随即转头看向舞台,清了清嗓。
孟榆惊听着熟悉的声音唱着熟悉的曲调与歌词,明知道自己此刻不该将视线移过去,但还是不受控地看向了傅时序。
他看起来确实比三年前成熟了许多,但唱起歌时,眼里闪烁着那抹名为理想的光,倒还和年少时一样。
“心跳暗号能否接收……”
当歌词唱到这一句,孟榆惊发现傅时序竟然朝着自己的方向微微偏过了头。
视线相交。
那句曾被他藏在歌里的深情表白,时隔三年,竟又以这样不可预料的方式,被傅时序送回给了自己。
孟榆惊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连忙收回视线。
看到他的动作,傅时序微微垂了眼眸,结束了示范:“大概就像这样,将你内心深处的情感,通过演唱的方式传递给大家。”
杨南算盘落空,不情不愿地跟着大家一起鼓了鼓掌,立刻又阴阳道:“没想到傅时序老师对感情的理解也这么深刻,想来是也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吧?”
听到这话,孟榆惊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傅时序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今时不同往日,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就要谨言慎行,可不能给人,尤其是给杨南这种小人留下把柄。
稍作犹豫,孟榆惊还是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傅时序,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看他担忧自己,傅时序内心升起一抹喜悦:他好担心我,他果然还喜欢我!
知道孟榆惊在担心什么,傅时序微微一笑,对杨南道:“看来杨南老师作为理论派,理论方法也掌握得不太到家啊。不是所有人都是实践派的,只要有心,愿意了解歌曲创作者的心意,总能慢慢找对这首歌想表达的情感的。”
杨南被当面呛声,最终也只能打个哈哈过去,在心里暗暗给两人记上一笔。
下半场的审核没有其他的惊喜,结束的时候天色很晚了,总负责人邀请大家一道去聚餐,一堆人挤挤挨挨在电梯里就开始互相恭维。
“难得您有空把关,下季度推出的新项目还希望傅总来捧捧场啊。”负责人显然对于能捞一棵摇钱树回来十分高兴。
“看时间吧,”傅时序没立刻答应,环顾一周没看见孟榆惊的身影,“聚餐我就不去了,玩得开心。”
孟榆惊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给刘姐发了个消息表示自己还有事不参加聚餐了,不引人注意地退到了角落里等下一班电梯。
周围一片吵吵嚷嚷,孟榆惊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想起昨天安峡和自己说的场地最近要拆除,最好是尽快把器材搬回来。
看了眼导航距离公司不远,顺路去一趟吧。
等了好几分钟电梯才上来,孟榆惊正在低头看导航,电梯门一开就看见傅时序正在看手机。
今天两人遇见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好在这次没有谁主动开口,孟榆惊不太自然走到电梯的另一侧,两人形成了一个对角线。
抬眼望过去的时候刚好和傅时序四目相对,对方假装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冲淡孟榆惊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的犹豫。
刚才对方明显是给自己出头,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道谢。
孟榆惊想了想还是上前了一步,站到了傅时序身边。
傅时序登时僵住,险些以为是自己偷看被发现了。好在下一秒,孟榆惊就把手机递到了他的眼前。
亮起的屏幕上是编辑好的文本:“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
傅时序暗暗松了口气,微微点头,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道:“应该的。”
谁让那人不知好歹非要针对孟榆惊,要不是顾忌形象,他高低阴阳回去。
就是不知道孟榆惊能不能听出来告白那句歌词的深意,不过看他现在的反应应该是完全没注意到了。
“叮”,电梯门开,孟榆惊收回手机,冲傅时序告别后走出了电梯。
-
电梯门终于关上了。
傅时序努力深呼吸了几次,在脑海中紧张复盘起自己的表现。
他对自己今天的状态十分满意,孟榆惊很明显中意成熟稳重这一款,刚才都主动和自己搭话了!
虽然只是交流工作上的问题,但这明显是个好兆头。
只是还是不知道孟榆惊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傅时序也无从下手。
这种事情当然是问本人才能最快得到答案,但按照孟榆惊现在的状态,连联系方式都是好不容易才加回来,要是稍有不慎给自己屏蔽了可就更加艰难了。
傅时序打开手机,熟练地点开和孟榆惊的置顶聊天框。
朋友圈里显示三天可见,傅时序每次想要说点什么,又怕一说话孟榆惊就想起来他的存在,然后给他删了。
“叮咚”一声,电梯又回到了一楼,迟走的刘姐拎着一堆资料和傅时序遇见,连忙客套几句:“啊,傅总您还没走啊。”
傅时序点点头,十分自然地将手机熄屏揣进口袋,走出了电梯。
-
手机导航软糯的声音响起,“前方红绿灯路口右转,即将到达目的地附近,本次导航结束~”
夜晚的车流灯光晃得人头晕,孟榆惊几番折腾才终于找到破败的场地,沉重的仓库大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灰尘四起。
当时他们是怎么挑中这块地方排练的?
被线悬吊着的白炽灯明晃晃照着地面,孟榆惊走到熟悉的角落里,看见蒙尘的乐器堆在一起,盖着的防水布被掀开了一半,应该是之前有人来过了。
穿堂风呜呜地吹,在架子鼓的铁架上砸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孟榆惊掀开防水布,依稀从记忆当中拼凑出了当初训练的场景。
那时候意气风发,虽然听众没几个,但大家都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有着明天会更好的决心,把音乐当成寄托,到处打工兼职跑演出,也能慢慢攒下一些钱。
当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在仓库集训第四年的新年夜,“风痕”的live广告上线席卷全网,演出现场一票难求。
孟榆惊艰难从鼓架上取下琴弦已经有些生锈的吉他,心想还好当时和傅时序大吵一架的时候没舍得摔坏,现在还能拿回来做个纪念。
最终搬出了不少能带走的乐器,原本空旷的车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像是刚去参加音乐节打猎满载而归。
可惜获得战利品的快乐是暂时的,事实是他租的公寓没办法容纳这么多需要维护的中大型乐器,一一铺开后就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了。
孟榆惊虽然舍不得扔但确实没地方放,最终只能拍照发了个万年没用过的朋友圈,问问朋友们有没有想要收藏的。
音乐人一上头就很喜欢淘这种好看但没什么用的复古乐器。
傅时序原本还在看资料,听到提示音迅速回复,打字飞快,生怕说晚了会错过机会:“刚好我有个朋友喜欢收藏这些。”
之前视乐器如生命的人怎么现在要把这些都出手了,难道是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可为什么宁愿变卖乐器,都不愿和自己说呢?
傅时序越想越糟心,这种有话不能直说的感觉可太难受了。
孟榆惊原本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刚放下手机,收到消息的提示音就响起了。
傅时序的聊天框飘在了锁屏界面。
“……”
他发现自己居然毫不意外了。
“好。”孟榆惊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又问道,“今天太晚了,明天给你送到公司?”
一连串的巧合让他下意识想要逃避,但心底又不想错过本就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
心底的猜想在隐隐冒芽:会是傅时序想要复合吗?
“不用麻烦,我刚好在车上,给个地址我现在来取?”傅时序回复道。
“!!!”怎么会是这种展开?
孟榆惊有点犹豫,想了想还是拒绝道:“太晚了明天吧。”
他还没准备好让傅时序知道自己现在的住址。
“明天我不在公司,”车辆熄火正停在路边,傅时序视线里唯一的亮光是亮起的手机屏幕,“来我家吧。”
这个邀约看上去很合理,但孟榆惊很难不多想。
思考了好几分钟也没想好怎么回复,正打算编个理由拒绝,傅时序那边又弹出两条消息。
“转账50000元”
五万块是单笔转账的极限。
孟榆惊忽然觉得这堆乐器的收藏价值瞬间翻了好几倍。
“忘了明天上午临时有个会,送到公司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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