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为珍贵之物为何?
云锦书不知道普适的答案,但现在对她而言,莫过于信任,尤其是这般毫无保留、毫无犹豫、不问缘由的信任。
认真地问她可愿和自己离去,她也便认真地答可。无需缘由,只有那满腔的爱意与信任。
其实云锦书也有些不明白,月楼为何陷得那么快。当然,不知晓她的过去,那在某些方面她有几分影子的江湖客,她恐怕永远也想不明白。不过,她清楚月楼爱着自己,自己也同样爱上了月楼,这就足够了。
所以,和家里的谈判决裂,借着旧侍的帮助逃了出来,想带着她远走高飞。嗯,就这么简单,很老套的故事情节——假如她是男子的话。
现在的二人,正在改换着妆容。李月楼的易容术法还不错,无论是给自己还是她人。至于云锦书问出那句话的缘由,她没说,她也没问。
或许是心意相通,心照不宣。
又或许是她心思聪慧,已经猜到了答案,所以尽可能快地为云锦书化了易容妆,然后开始给自己抹上胭脂水粉。
云锦书就站在她身后,安静看着镜子里的她。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带来无穷尽的勇气与力量,让她敢于面对一切惊涛或是骇浪。
须臾,易容完成。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此时,没有云锦书与李月楼,有的是两个容貌还过得去的丫鬟,与原来的模样无疑是大相径庭。若是换一身衣裳,那便更多几分相似度。好在,红尘醉不缺女子衣裳,无论是是何种款式。
这一次,云锦书也没再想化作男子模样。估计她也才明白一个事实,自己的模样太过貌美秀气,无论是再怎么化妆,也很难化作一个普通男子模样。而若是将就成一个秀气的男子,恐怕也是一处大破绽。
片刻,二人也换上了丫鬟常见的衣裳,朴素淡雅之余,也不少几分俏皮。当然,这些衣裳给人这般感觉,主要还是她们二人本就是极美的。
随后,李月楼收拾了些细软与衣裳,并不多,也就两个小包袱,被云锦书放入了芥子镯。当然,她也没忘了带上了全套的胭脂水粉,并非是为了美,而是为了维持脸上寻常的妆容。
宫蔷柳见二人准备离开,眼中的落寞,却是难以掩饰。“后门有两匹马,马夫已经喂过了。”她说。
“谢过宫掌柜了。”云锦书还行了一礼,淡淡地笑了笑,“我们如今是侍女装扮,而非江湖人,骑着马未免不伦不类,不过锦书依然很感谢宫掌柜的帮助。”
宫蔷柳微微一愣,原本以她的精明聪慧,不该想不到这一层的。但是,她如今心烦意乱的,一时间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那就走吧。”宫蔷柳似乎想把这次离别当作普通的出门游肆,但末了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好好对她。”
“我会的。”云锦书重重地点头。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男人的承诺。
此处,男人是形容词,是担当与责任。
“妈妈,月楼走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李月楼握住了宫蔷柳的手,神色满是关切。
宫蔷柳勉强笑了笑,道:“没事的,你也要好好的。若是将来安顿好了,风波过去了,记得给妈妈来封信。”
李月楼颔首,眼中已有泪光浮现。
终于,她们离开了。
宫蔷柳倚在小门边,看着,直到她们消失在了人海里之后,也许久没有动过。
此时云锦书和李月楼还不知道,这一别,便是永别;这一面,便是最后一面。
不过,宫蔷柳已经隐隐有些预感了。
午间,宫蔷柳破例地吃得极为丰盛,并非是指鱼肉多寡的程度,而是菜品种类繁多。宫蔷柳一个人慢慢地吃着,一顿饭花了半个多时辰,但其实也没吃多少东西。
午后,她让几位年轻的清倌带着卿辞,一起去往邻镇,那里有她的旧友。她说,让她们一起学些技艺再回来,红尘醉未来的营生,还得靠这些年轻姑娘们撑起来。当然,她还没忘了答应卿辞,会让月楼多去看看她。
马车渐行渐远,宫蔷柳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坐在大厅的二楼,刺绣,也不时看看楼下的热闹与喧哗。偶尔,也和搂着姑娘的熟客们打声招呼,暧昧地调侃几句,然后再坐回椅子上。
其实吧,经营到了这个份上,红尘醉有无宫蔷柳,已经无所谓了。钱财呢,自有读过些书的女子算账,掌柜这方面她是可有可无。此外,有些年纪稍大些的女子,已经不再接客,逐渐有了鸨母的影子,带着姑娘营生,所以也很少需要她出面招呼。
所以,自己若是死了,一切也应该还能照旧吧。
宫蔷柳自己一人笑了笑,继续低头刺绣。锦帛上,是一朵盛放的红蔷薇与一朵只有花苞的卡萨布兰卡。
下午过了大半,逐渐趋于黄昏,门口似乎有些骚乱。宫蔷柳抬眼看了一眼,旋即继续垂下眼睑刺绣,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穿着轻甲的侍卫。虽然实际上她已经看见并且看清了,那些制式轻甲上的纹章,那是云家制式轻甲的标志。
“宫掌柜何在?”
为首的侍卫统领环视了一周,完全无视了周遭的姑娘与客人,声音铿锵有力,语气淡漠。他的轻甲,有别于其他制式的统一模板,显得更加厚重一些,整体的设计也更为合身。
一时间,喧闹也都寂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到了二楼,那独坐着的一袭大红衣裳的女子。
宫蔷柳似乎才发觉有人到来,脸上浮现一抹动人而妩媚的笑意。她优雅起身,双手交握,顺着阶梯一级一级向下走着。周围,或是宾客,或者倌人,或是那门口的侍卫,都默不作声看着她,似乎在此刻,她才是这一方天地的最中央。
终于,她下到了一楼,站在那侍卫统领身前不远处,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柔媚而动人:“小女子便是宫蔷柳,不知几位官人,来此寻小女子有何要紧事?”
“明人不说暗话,何必如此装模作样呢?”统领冷哼了一声,完全不为宫蔷柳放得极低的姿态而有所缓和态度。
宫蔷柳的笑容一僵,但即刻恢复了正常。她依然笑得优雅妩媚,行一礼,道:“若有要事,客官不妨随我来,寻一僻静处相商。”
这一次,统领倒是应了下来。老爷吩咐过,万不可别闹出太大动静,他要做的,就是把小姐找到然后平安带回去。至于小姐为何会来青楼,他也觉得很奇怪,但这是老爷说的,这是最有可能的地方,所以他便带着一队侍卫前来寻人了。既然宫蔷柳也不愿声张,那便缄默处理了也可。
先前的那句话,也只是在人前的一个试探罢了,他哪里知道宫蔷柳会不会知道小姐藏匿于此?不过,宫蔷柳的反应很平常,这倒是让他稍稍有了些疑心。既然宫蔷柳似乎是默认了那句话,也就是说,关乎小姐藏匿于红尘醉,她是知情的?
统领打了个手势,除了两个随他左右的亲兵,余下的侍卫留在红尘醉门外侯着。他也便大跨步跟着宫蔷柳去往后院,眼神却快速扫着周围的宾客,找寻着可能的蛛丝马迹。不过,等到他走去了后院,也没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令他倍感意外的是,抵达了后院一隅,宫蔷柳回身便是一句:“大人可是在寻云锦书云小姐的踪迹?”
或许,她怕触怒了云家,从而招至灾祸?宫蔷柳既有如此一问,那她必然是知道些线索的,若是隐瞒不报,事后被云家知道了……云家家主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统领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俯身抱拳,沉声道:“的确。不知宫掌柜可否告知小姐的去处?”
“若是……”宫蔷柳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浅浅,“我不说呢?”
统领皱眉:“何故?”
宫蔷柳垂下了眼睑,依然笑得温婉,美艳绝伦。她说:“以后,也许你会知道,也许不会,但我希望,你还是永远都无从得知为好。”
“宫掌柜,哑谜可没什么意义。”统领道,旋即向随身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当即会意,从后院门处退去。“你我皆知,当今云家家主,可绝非易于相与之人。你说出实情,我回去禀报,此事于你红尘醉便揭过了。”统领这句话,声音压得很低。
“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宫蔷柳笑意更甚,媚态不再,多的竟是无与伦比的美艳,“无论我是否道出云家家主想要的答案,末了都注定化作一抔黄土。”
“为何?”统领不解。
“我还是那句话。也许你以后会知道,但我希望,你永远都无从知道为好。”宫蔷柳颇有深意地看了统领一眼。
统领从那清澈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愕然的表情。可是很快的,他也从中看见了,一抹寂寥与萧索。
“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啊……”
统领无言。
宫蔷柳软倒在地上,攥紧匕首的手无力垂下。她大红的衣裳上,绽开了一朵艳红的花,如同一朵血色的蔷薇,缀在胸前,花蕊包裹着被染红的匕首,煞是艳丽。
她的眼神逐渐涣散,最后眼里的,是这残阳如血的天穹,或是已不知身在何方的一人?
这成了一个的永远的谜,独属于宫蔷柳的谜。
统领轻叹了一声,转头离去。不过,在不久以后,他很快就体悟到了,宫掌柜的哑谜的谜底,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若是无从得知这个结果,会不会才是最好的结局。
空旷的后院,似有不知何来的蔷薇花瓣飘零。
城南门外,还有几处蔷薇丛,但这几丛中却只开了一朵花。如今三月,还并非蔷薇的花期,但它却开得浓烈,艳红如火。
风拂过,它却兀然凋谢,花瓣飞舞于斜阳残风,远游于这天地间,最后零落于尘埃。很少有这般鲜艳恣意的红蔷薇,不过它已经谢了,是人间最后一朵也指不定。
如火飞花,绝美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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