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为何我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傍晚间,一家小酒楼,云锦书与李月楼相对而坐。李月楼吃了两口便有些吃不下,心中烦闷,对着云锦书这般说道。至于称谓,那是二人为了伪装,特意改换了对彼此的昵称,云锦书为春秋,李月楼为冬夏,这样听起来就确实更像个丫鬟了。
“安心,有我。”云锦书微微笑着,抚了抚她的面颊。
其实云锦书自己心中也总觉得不安,但二人之间总得有人要坚强的,李月楼显然不太适合这样的角色,那就必须她来当一枚定心丸。男人嘛,就该有男人的担当——此处男人依然是形容词。
李月楼在她掌心中蹭了蹭,却不知为何,莫名有种想哭的感觉。她本就性子柔,一有哭的念头,眼中顿时水雾迷蒙了起来。
云锦书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是难过得紧。虽说尚不明白李月楼因何而泣,但她还是温柔地靠了过去,将她的脑袋贴在自己胸膛,抚着她的脸颊,以此作为对她的慰藉。
李月楼感受着那份柔软的温暖,以及那在安静中显得分外明晰的心跳声,心中梗住一般的难受之感也渐渐消退了下去。她的眼里依然如水波荡漾,但情绪也经平静了许多。
“冬夏啊,你说,我们要去哪儿呢?”
云锦书如是问道,声音带着缱绻的温柔。
“都随你。”
李月楼又在云锦书怀中蹭了蹭,贴得更紧了些。但她的声音,带着矢志不渝般的坚定。末了,她还又补了一句:“我会一直伴你左右,不论何方。”
云锦书笑了笑,绕弄起了她的长发。
同一个残阳如血,有人自毁性命如花落去,有人奉命奔波如风行进,有人缚于密室严刑拷打,有人立于厅堂怒火非常,也有人,如她们二人这般,相互依偎,好似岁月静好。
所谓江湖,可绝非什么远离人世之地,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入夜,李月楼已经被云锦书哄得睡下,而她,攀上了这又一家客栈的高处,静静地望月。
她心中,总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会在不久的未来发生。
双月凌空,纵是那如血一般的猩红时月,看上去也比这人间要温柔几分。苍蓝冷月,则是一如既往的微冷微凉,似乎在向世人轻轻叙说着,她离那红月有多么遥不可及的距离。
月,李月楼。
联想至此,云锦书的嘴角也浮现一抹笑意。可旋即,她的笑容便僵住了,良久,才又是一声叹息。
她好像有些明白,离去之时,宫蔷柳那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神情的意味了,她,这是在向自己托付吧,她把月楼,交付给了自己,而她,将要面对的,是整个云家。
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明白这一层呢?
云锦书攥紧了拳头,又松开,如此反复。她的脑海里,现在满是宫蔷柳与她之间的话语。
“你确定你与月楼在一起,真的是对的吗?”
“你觉得,你与月楼一起,你会怎样?她又会怎样?”
“我相信你会护着月楼,但你真的能护得住吗?你有那么大能力吗?即使你家里人真的能接受你同样心悦女子之事,但他们能接受你所喜欢的,只是个青楼歌伎吗?”
“我只是不敢相信,会来的这么快。原本我以为,还能再拖上一拖的。”
“好好对她。”
是了,她是该有千言万语的。可惜,时不我待,她将一切的言语,都藏着了这最后四个字中。其间的分量,或许需要云锦书用尽余生来体悟。
宫掌柜,你可安好?
云锦书看着月亮,似乎突然理解了方才晚膳时,李月楼的心烦意乱与没由来的哭泣。或许她潜意识里想明白了什么吧,只是不敢承认,不敢承认那个最爱她的、最疼她的、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可能遭遇不测。
李月楼是不知道的,但云锦书很清楚,自己家里那位是什么脾性。宫掌柜,怕是……
云锦书又是重重叹了一声,意兴阑珊,翻身下了高楼,从窗口落回二人的房间里。
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云锦书拉起了李月楼的手掌,双手将之捂住,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安静柔和的睡颜。心中的万千思绪,也都在看见她之后平静了下来。
未来之事,等未来再说。
现在,是为活在当下而全力以赴。
不论世事如何变幻莫测,明日朝阳,仍会划破黑暗,从东方冉冉升起。
所以,往前走就是了。
云锦书的眼里,满目温柔。
翌日,又一个阴雨天气。
云锦书撑着油纸伞,李月楼挽着她的胳膊,恰如那日长陵之行,只不过二人的关系、心境或是际遇,都已截然不同。
此地是一个镇子,并没有城关。在蓝晶,除却少数几个有战略意义或是规模较大的城镇,内陆郡普通的镇县中,少有浇筑城墙的。所以,也就没有方便排查的关口,离开镇子,大路一直走到底便是。
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云锦书就不能这么想了。
现在还处在云家势力的辐射范围之内,丫鬟的伪装还能起到一定作用,等完全离了镇子才能算是天高地远。自己二人,论速度肯定是比不过家中人的,所以,陆路,不论大道还是小径,都可能遭遇云家人的堵截。那么还有一条路,水路。
水路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会遭遇云家人的排查,但水路的不确定性可比镇口一马平川的陆路要大多了。所以,再适当变换装束妆容,兴许可以蒙混过关。
在清晨,二人就已经探讨了这些,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方才撑伞离去。
云锦书与撑船的船夫攀谈了几句,说是自己二人要去城外山里给小姐菜些药草,故而结伴出行。水路近些,也能趁早回程。
船夫称是,与云锦书论了半天的价码,这才苦笑着让二人上船。云锦书微笑谢过,付了碎银,拉着李月楼欣然踏上渡船。
她说,讨价还价是必须的,她们现在的身份是主子的丫鬟,可不是什么不愁钱的小姐或是花魁,省钱这方面,做样子得做足了。
这个年代,交通运输尚不便利,即使是坐船也不便宜,所以这一趟以碎银作了付船钱的计量单位,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不过,她若是拿出银锭来付款,那就真的会出大事了。
李月楼听她用炫耀的语气絮絮私语,脸上的微笑恬淡而安宁。换过妆容的她,显得平常了许多,但那种优雅,还是显得不流于俗,好在,由于容貌的普通,也没什么人注意她。说来,倒也是讽刺。
须臾,小渡船已载满了六人,船夫环视了一圈码头,随后便和岸边的纤夫吆喝着,拉回锚索,推船起航。
船晃晃悠悠地荡了起来,吃水的深浅适中,所以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云锦书偏头看着船外江水,心中如这水一般,看似无风无波,实则暗流汹涌。她抬眼,看向镇中一个方向,眼中的神光,复杂难明。那是,红尘醉的方向。
她看了一眼李月楼,发现她也看着那个方向,她的眼中,水雾迷蒙,如这烟雨三月的又一场薄雾细雨,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却也让人陷于其中。
云锦书心中泛起了微微的疼意,她抚了抚李月楼的头发,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李月楼也回了她一个浅笑,温婉可人。
雨还在下。
细雨朦胧,霡霂不绝。
片刻,渡船已经远离了码头,即将抵达运河与长陵支流交界的关隘。而云锦书的心,也在看见那关隘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捏着李月楼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些许。
李月楼有所察觉,顺着她的目光也向那边看去,当即小脸也有些泛白。
那关隘,极有可能会有云家人在那守候排查,也算是二人私奔旅途的第一道坎。面对未知的情形,二人都不免担忧了起来。
关隘的第一道关卡,是缴纳银子之处。经办管事,皆是官府之人。修筑这般关隘,在防支流的洪涝灾害、或是蓄水以待农耕方面,皆具极大用处。同样的,每年也得花去不少银子修缮,因而,过路客也需要给些钱财以作修缮之用。当然,也有一小部分入了库房或是管事的口袋里,细致之事,就不便言说了。
船夫熟稔地和管事打着招呼,寒暄几句,给足了铜板便划船过去。管事笑着摇了摇头,收好铜板,看也没看那贴在柱子上、昨日云家传来的一份画像,便坐回岗亭,饮茶读书。
云锦书却看见了,李月楼也看见了,或者说,同船之人若是方才有心向那处瞧上一眼,都能看见云家三小姐的画像。作画者可谓丹青大师,一幅画像可谓是宛若真人,若非情况特殊,云锦书都想赞一句笔墨独到。
这里,的确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无关利益,管事也不会太过于在这上面费心思,一眼见没有,便不会拘泥于此事。
但下一关,真正的河江关隘,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云锦书已经看见了,那关隘上忙活的侍卫,他们身上的轻甲纹章,皆是云家样式,甚至还有一两个她面善的侍卫。
云锦书握紧了李月楼的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