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霏霏细雨已然息止,但天色依然阴沉,空气阴湿得让人有些心烦意乱。今年的确有些反常,三月有春雨,可不该如此之多,阴雨绵绵的,难得见几日晨光,属实让人难受得紧。
渡船,离那关隘更近了。按船夫的速度,约莫半刻钟之内便到了。
到了现在,云锦书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紧张也无济于事,还不如静下心来,静观其变,随机应变。
惯常的,渡船靠上了关隘的停船处,一行船客上岸越过关隘,从另一头再登船。只不过这一次,因为有排查的云家侍卫,所以也就多了些步骤。比如说,船夫也得上岸检查一番,而非像原先那样直接渡船到另一头便是。
云家侍卫颇为礼貌,招呼着各位过路人配合检查,这也理归云家的管束较严。虽说云家家主脾性不太好,但在安和无外事之时,他的严厉主要还是对内,因而也就有了据称是云家史上最为严苛的侍卫纪律。小道消息称,不少侍卫都不堪其苦而领了月钱辞去,即便是云家给的月钱算是较为丰厚一列。
云锦书于李月楼身前,轻轻拉着她的手,她也反握着,微微用力的手掌彰显着她内心的绝不平静。还有十数个人,就该轮到云锦书了,李月楼只觉,心中极为不安。
云锦书则是放平了许多,她发觉,排查她们这一纵队那个侍卫,她并未见过也不曾相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被发觉的可能性。毕竟若是相识的侍卫,指不定会在一些细微处感觉熟悉,一旦他们有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也就基本上算是完蛋了。
这时候,更应该镇定,佯装完全不知道发生合适,不抗拒排查,便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捏了捏李月楼的手,李月楼也便会意,心中稍稍安定了下来。同时,她也放开了李月楼的手,两个女子一直牵着手,也难免会是一个疑点。
靠得近了些许,云锦书才发现是有两幅画像的,一幅是她,一幅是李月楼。画的皆是极为神似,宛若真人。
不过,也不可小觑李月楼的化妆技术,若非较为熟悉亲近的人,单从外貌上,可是难以分辨真假。
离得近了,也就能听见侍卫对这些人的问话,无非是问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要去做些什么,有无见过画上之人,若有线索必有重赏之类的。前面问题的回复因人而异,后面的回答就差不多保持高度统一了——最近并未见过。
云锦书心中又安定了些许,前面问题的答案,她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回复,就按照和船夫说的那样来便可,这样在自己身前排队的船夫也算一个佐证。不过,若无特殊情况,也不需要他来证明,不然就显得心虚了,船夫充其量不过是个以防意外的后手罢了。
船夫应过之后,便轮到了云锦书。
侍卫瞧了她一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或是动作,低下头,看着手中记录的册子,依然是公式化地礼貌询问:“姑娘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小女子是锦山白家侍女,此去是往北郊,为我家小姐寻些药草。”
云锦书浅行一礼,微弯着身躯,恭敬答道。
“白家侍女?试问是白家哪位小姐的侍女?”侍卫抬起头来又看了她一眼,眉目还算清秀,梳着的垂挂髻也添了几分娇俏可爱,眼中更是水灵灵的,带着几分怯意。
“回大人,是白青琰大小姐。”云锦书很自然地答道。
这回答的白家与大小姐白青琰,自然不会是随口说的。白家是镇南锦山脚下的一家不大的家族,大小姐白青琰体弱多病,经常需要服药。而侍奉她的侍女也是不少,这些侍女经常要去北郊为她采些药草。再者,云锦书与白青琰有一些不大的过节,而且不被这些外人所知,她对白青琰也算是有几分了解,回答是白青琰的侍女,也算是经过思考的一个比较理想的结果。
“是白大小姐啊!”侍卫点了点头,继续低头记录着,头也不抬地继续发问道,“最近见过这画像上之人吗?”
云锦书作势去看,旋即摇了摇头:“回大人,小女子最近并未见过。”
“行了,过去吧。”侍卫记录完了,挥了挥手,给她放了行。
李月楼,照例地被盘问,但也是有惊无险地被放了通过。只不过,登记的侍卫看向她们二人的目光,总有些奇怪。
“怎么了?”一旁的同僚见他沉思,询问道?
“没什么。”侍卫没再看已经走远的二人,继续开始了忙碌。直到他听见有人说,白大小姐也来了此处,他才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是白家的船,上面印着白家的家族纹章,而白青琰一身水蓝衣裳,由侍女挽着,一路袅袅婷婷走来。
而经过一番极其礼貌的对话,侍卫得知,白大小姐近来身子尚佳,心血来潮亲自和侍女去采些药草,顺便游玩一番。他还特意确认了一番,白大小姐并未先遣人前去采药草。
既然如此……
侍卫的眼瞳微微眯了起来。
呵,世事,有时就是此般无常。
云锦书与李月楼神色也轻松了起来,坐在渡船上低声谈笑,而船尾则是愈来愈远的江河交汇的关隘。
离了镇子,虽不能说绝对安全,但起码是去往了更为辽阔的天地,凭云家的侍卫想寻到她们,无异于登天之难。即便云家想要借助朝廷之力,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伴随着渡船渐行渐远,广阔的江面上,二人自然是发觉不了关隘的码头处,又多了一艘小船。
“春秋,此去所欲何方?”
“夏清潭有言,此心安处是吾乡。”
“善。”
二人的对话,总是这般打哑谜似的进程,原因也很简单,与她们彼此改换称呼相同,以防被他人发觉不对劲之处。出门在外,一切谨慎都不为过。
当然,二人此时还不知道,她们已经被发现了。不过,世事难料,又如何能得知?既然当前心中愉悦,那便享受当前吧。未至之事,便等它到了再做打算。
江面,水雾朦胧。
此时虽未有雨,但雨后未晴,加之天气微寒,江面之上也同样的雾气朦胧,缥缈着半透明的浅白色,将之打造得如云雾缭绕一般的效果,绝美意境,也胜似人间仙境。
可再似仙境,它也终归是属于人间。
云锦书敏锐地觉察到后面那一艘船的不对劲,它一直随在自身这条船的后边,第一次注意它的时候,从轨迹来看应当是从关隘出发的,而如今,它确实越靠越近。
虽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云锦书觉得还是有必要保留这份疑心。现在离北郊码头还尚有距离,此处河边却是一处密林,所以她即刻决定,下船上岸。她原本的目的本就不是北郊,那只是个借口罢了,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离开镇子。
与船夫一叙,云锦书还拿出了一些铜钱,这才让船夫同意靠近浅滩。但也不会靠太近,即使是小渡船,浅滩也有搁浅的风险。所以最后一段路,只得趟水而过了。
云锦书搀扶着李月楼,在约莫没过小腿深的岸边走着。浪花一层一层叠卷而来,将大腿处的衣裙也浸透得一片湿濡,让两人皆是有些难受。
江南三月的天本就如此,天气多数情况下依然是冷的,但有时又热一阵子,然后反复无常。不变的,是那总是阴湿的天,与下不尽的细雨朦胧。心境尚佳之人自然觉得烟雨蒙蒙之景极富诗意,令人心生宁静,美不胜收。但对本就心绪低落之人,自然觉得这连绵不断的雨,好似心中连绵不断的愁绪与哀思。
这还未落下的雨,对云锦书与李月楼二人,又该会是何种雨呢?
上岸,云锦书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也有靠岸趋势的船,一言不发,抱了抱因浸过水而身子骨有些发凉的李月楼,半搂着她,快步离去。
此去何方?
路就在脚下,走到哪儿,便算是哪儿。只要心安,何处都行。
二人离去后,这片密林与江水隔断出的一片小沙滩也再度归于沉静。只可惜,这安宁也只有片刻,很快,就被一阵明明很整齐但又显得嘈杂而喧哗的声音所打破。
“从岸边开始搜,务必找到那两名女子,但切莫伤人。她们很可能与小姐有关,甚至可能就是小姐假扮而成的。两人一组,队列解散,出发!”
一道铿锵的声音,声音都显得有几分漠然,
“是!”
不过这情形,云锦书与李月楼二人是见不着也听不见了,她们已经渐行渐远了。但,离开的也并不算太远,若无变故,追上,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此,云锦书了然于心,李月楼同样清楚。
可她们,依然是坚持着往前走。
人嘛,有时候也得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万一有奇迹发生呢?况且,若不倾力一试,那就真的一点儿可能都没了。
可惜,这一次,没有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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