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魂在这路上走着,行程也不快,一点儿都不急迫。当然,他也无需急迫,他漫无目的,未曾设想归处,想着这样,那就这样。
而今已是残阳烛照,辉光渐暗,他早早地凑合吃过了晚饭,便继续了闲游之旅。
说来也是,即便这是北大陆,燥热不比其余三大陆,但方值盛夏,依然炎热无边。他白日倦怠,不愿行路,便在白日休憩,夜间闲逛,倒也是有几分小聪明在其间。
不过,当他想了想中午的烤兔肉,又想了想晚间的干粮,还是觉得似乎应寻一处村镇买些干粮——当然还有买酒,夏日炎灼,先前买的酒已然饮尽,还是需要购置些的。哪怕他自知不善饮酒,哪怕几次因此而陷入险境,他依然爱用这东西灌醉自己,从未改过。
若没有酒,他也不不知道,该怎么过活。
此处有山有水有林子,当是不缺人家的,顺着溪流走,总会瞧见的。
于是,他开始顺着溪流而下。
果不其然,在天色近暗之时,他寻到了一处村落,牌坊上写着“玉门寨”。
寨子背靠一处矮山,基本是就着山脚、依着山麓建的村子,那溪水流经此处,汇入了自那山上流下的一条稍大的河里。这寨子,便处在二水交汇之地。
于是,寨子便挖沟渠引了水来,围着村落外延绕了一圈,当做是护村河了。此外,寨子还垒起了泥墙,不便垒墙之地,便用削尖的木棍联排制成篱笆围着,内外皆设拒马。而入寨之口,两侧还设有木制的箭塔,把这村子打造成固若金汤的模样。
洛魂也不见怪,这样式的村寨,多是为了抵御盗匪,能如此强硬与盗匪抗争,村寨之民多半也是身强体壮的。同时,也说明了此处山高皇帝远,没有官府维持地方秩序,因而这些村民便只能自己捍卫自己的利益。
走近了些看,那架过水的桥便也浮现在了眼前。那是一架很旧的木板桥,表面还有黄泥附着,摇摇晃晃的,总让人担心会否被晃到桥下。其实,晃下去也没什么关系,此处溪流还未汇交,水流量有限,即便是在夏日的丰水期,也远不足以把一个人给淹没,掉下去,也只是狼狈些罢了。
村口此刻是敞开着的,也没有人守着。天色偏暗,如今的村民应当都回到了村寨中才是,村口附近却没有人往来。
说来也是,农户家用晚膳想来很容易要晚一些,田地里的农活,干完也非轻易之事,自然难以估量所需时间,回返家中的时间便也不确定了,用膳时间偏晚当属常见之事。
不过,洛魂自始至终都觉得这村寨不太对劲,具体如何倒也说不上来。这是他的灵性直觉,若非对任何事都秉持着一定的质疑之心,恐怕早已丢尸东大陆了,可没有这能力渡海来这北大陆。
通过了牌坊,越过了木桥,便愈发接近村口了。洛魂脚步慢了几分,似是欣赏村口前的景致,他看了看内外拒马的斑驳不一,两侧箭塔架构不稳似是摇摇欲坠,沉默不言,往前踏步的频率与步距,没有再改变。
他仿若无觉地踏入了篱笆围栏中的入口,箭塔,没有响应。
入了村寨之中,中央是一条主路,往前延了几户人家的距离,便拐入了一侧,被土房所,瞧不见后方的模样。而两侧的路也不宽,在箭塔边上沿着泥墙与篱笆方向还摆着几架拒马,想来是给外墙处的拒马作备用。而在这路上,拒马一架,这路怕是连牛都难以通过,只能绕路从主路离开。而两侧的路,同样直着没多远,便弯入了深处。
这样曲折无序的路,才是村寨的常态,若没有统筹规划,鳞次栉比、屋舍俨然的村寨布局,怕是只有桃源里才有。一个古老村落的形成,总是先有人、再有房,形成一片聚集地后,才开始考虑怎么在村中规划出一条大路与外界联通。但最早的村民自建房又不考虑留出大路的空间,所以在夹缝中寻求出路,最后得到的最优解,基本上必然是一条曲折的路。
而这样曲折复杂的路,一拐便是一个巷子,如此极易藏人……
洛魂想着,步子不急不缓,身体却已是蓄势待发。
在他即将接近一处横向的巷道时,两把柴刀,一左一右地砍来,而他身后,同样有着飞舞的铁锹与锄头,一把锈迹斑斑,一把还沾着新泥。
洛魂没有出剑,就这么让断情收拢在剑鞘中,以本身的力量,拍飞了那两把砍向自己肩头的柴刀。于是,两把皆有不同程度崩刃的柴刀便脱手而出,跌落在土路上,被砂石激起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随后,他顺势把剑鞘拨弄到了身后,背着剑,左右一晃,把他身后的铁锹与锄头抽飞了出去。
旋即,他叹了口气,幽幽的目光无喜无悲,瞧不见任何的情绪。
他没有出剑,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并未觉察到玄气波动,同时,也因为这五个人,对,五个,还有一个柴刀砍进了一旁的土墙上,目前还在艰难地拔刀。主要是因为,这五个人,几乎都太瘦了,虽然还不至于皮包骨,但也相去不远了,像是营养不良,头发也乱糟糟的,根本不似他在外对这些村寨之民的想象。
而且,这几人的武器落点,皆不是致命处。比起这几人都是菜鸟瞄不准致命处的理由,他更愿意相信他们并不想杀人,只是要谋财。
洛魂从不自诩是什么好人,但也并非见人就杀的恶棍,否则当初老剑神恐怕就把他顺手给料理了,他是有原则的——除非对面那人姓袁。
面前的两人皆是面色暗黄,皮肤也是乡村人常见的偏黑。一个穿着已瞧不出原本颜色的汗衫,敞开着露出里面瘦弱的躯干,一个粗布麻衣多处破损,又搭上几块布缝缝补补,洗的发白,不知是穿了多少年的衣裳。而身后三人也挣扎着爬起,衣着同样朴素,甚至有些破旧,只有方才那个拿铁锹的身形还稍微壮些。
几个人神色警惕,但也带着隐藏不住的慌乱,还试图拿起武器,却被洛魂的剑鞘尖抵死。
“有酒家吗?”洛魂没去责难他们,冷漠问道。
那壮实的汉子稍稍一愣,却没想到这少年人并未追究这等谋财害命之举,他下意识地便说道:“没有。”
洛魂想来也是,这般小村寨并不在官道附近,居住的主要也是村民自己人,外来人少。即便是邻里聚餐,各自家中摆桌便好,也无需寻酒家。
“最近的有酒家的村镇在何处。”洛魂一脚踩住地上的砍刀,漠然看了那只伸来手的人一眼,轻飘飘地问道。
“往北十里,有一大镇。”壮实的汉子朝几人使了使眼色,稍稍镇定了些说道。
洛魂不语,也不去管他们,迈步离开。
几人面面相觑,壮实汉子见状,咬了咬牙,跟上了洛魂。
“这位公子,去年北境夏大旱冬大雪,寨外溪流干涸,粮食收成十不存一……”汉子大声道,神色几分迫切,几分希冀。
“与我何干?”洛魂脚步不停。
那汉子便支吾着说不出话了,按他所想,穿这等上等料子的俊秀少年,该是什么有钱人家。纵然自己一方冒犯在先,但迫于生计也只能客串强盗,这公子眼里微不足道的财富,于他们便是救命钱啊!他们便可前往松桥镇买粮食了,鸿元商会卖的粮食,向来是最便宜的!
他也是个实诚人,被洛魂这么一喝,倒也没再跟上,目送着他离去,眼中的光,逐渐熄灭。
洛魂头也不回,只是见了前方路边的布告栏,稍稍慢下了脚步。
这悬赏画像……好生眼熟。
他顿了顿,冷声道:“南边沿溪六里,林子里割此人头颅去官府领赏。”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他信手用剑挑起的悬赏令。那张淡黄带沙的纸,飘飘荡荡落在了汉子的身前,画着一个左颊有痣、眉心带痕的男子。提供有效信息者三两纹银,知悉其劫去财产去向五两纹银,若发现其尸首二十两纹银,生擒再添五两。
洛魂的银钱,多也是这么来的。
他从来都不是富贵人家。
他的银钱也不尚多,只是偶尔杀过的某个贼人觉着眼熟,便把这尸首送去官府换点赏银,而贼人身上的贯钱,自然也一分不落地入了他的腰包。
此次杀人,还得怪他们都姓袁,先前也不知竟是悬赏令上人。如今倒好,悬赏给他们去领吧。
他这一路,已经见识了北境之苦,或者说是因北境苦寒所受苦的人。北境夏日炎灼,却甚少落雨,再耐旱的粮食也多会枯萎;冬日严寒,大雪覆地不浅,种什么庄稼也活不成。
这里的人,很苦。
但他们也在努力活着,活着,有什么错呢?
但他们活不活着,与自己有什么干系?
“恩人!”汉子眼中湿润,跪下磕了个头。若非不得已,谁愿客串强盗劫人?只是家中锅都揭不开,还能怎样呢?
洛魂没有理会这一声,他只是想着,到了北边的大镇,应多买两斤酒才是。
他曾是滴酒不沾的。
不过他而今甚喜饮酒,哪怕酒量不好。
若非变故,谁又会随意改变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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