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第19章 放不下的

如今的颜霜,在做些什么呢?

倒也无甚他事,童年旧友,今日倒是难得一个不少地聚在一起,吃了顿便饭。再像幼时那样,几人协作一同完成捕猎、搭火、烤兔子等工作,已经不太现实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再年少,包括颜霜在内的有些人已经失了幼时的玩闹心思,还因为实在是各有各的事要忙。几人各自协调,凑出一顿饭的时间都有些勉强。

其实,修者,尤其是居于深山老林等世外宗门的修者,大多不怎么过俗世的春节。长生之上,千岁无虞,一次闭关便可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光景,这一年一回的春节,便无甚意义;长生之下,大多也在为奔赴长生而努力,同时也还有诸多宗门要事要做,何来这等时间庆贺春节?

不过,宗门小辈对这些节日还是衷心喜爱的,就如同旧时的他们。宗门长辈不过春节,他们便联合着一众小辈,自己点上焰火,分享吃食,高高兴兴地闹腾着权当守岁。

然而,时过境迁,当年的小辈,如今也渐渐成了曾经他们眼中无趣的大人。

如竹歌,碧血堂堂主,兼为圣女护法,成日里便是连轴转的;

如洛千裳,剑阁少主,兼任学堂先生,还要给学堂的小辈授课;

如柳泉,四海堂执事,如今领命去往渝东建设同鸿元商会共荣的新城,立法规政定人心,事事都待他施为;

如乌叶,往生堂新堂主,还尚有事务不曾交接完,老堂主还等着去云游四方;

如姜染,碧血堂分舵舵主,在无尽海域那般地方,魔域的名头不算特别好用,最好用的还是拳头,自是忙忙碌碌;

如杨玄境,赤练堂执事,推开了和人家姑娘的约会与他们聚一聚,便被调笑此事大约是不成了。

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忙碌,能共同凑出这一晚,庆贺阿绒归来,已是不易,何须央求太多?

至少,颜霜是知足的,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对自己还是当亲妹妹一般看待,那样的包容自己,就如同小时候一样。

放完了午夜的焰火,最先致歉离开的是杨玄境。旧时憨厚耿直的少年,如今也成了风流倜傥的青年模样,追过几个姑娘,可如今这个是他最中意的——虽说,姜染暗戳戳地刺了一句,近百年来,他对合他心意的每一个姑娘都这么说。

颜霜自是讶异万分,那个和其他姑娘说话都总是脸红的玄境,如今已是这般风流了么?

杨玄境自然嘟囔着别听姜染那个混球瞎说,那混小子自己追不上鱼仙子,求而不得便妒恨他人,心眼忒小云云。

暗红发色、俊美似妖的邪异青年当即黑下了脸,惯常寡言却又毒舌的他,现下竟是暴躁地出头成脏,手上裹了青色的火,便朝着杨玄境招呼而去。

二人打闹着,渐行渐远。

柳泉啧啧叹了两声,道一声还是小爷我最为稳重,这俩人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一看便是不可担大任之才。

于是,大才被一旁的剑阁少主一拍脑袋,顿时安静了下去。

嚯,小柳子还是一如既往,被阿裳吃的死死的。

颜霜便转头去问淡笑着看着他们的竹歌,那日我同你返圣临的时候,你当时不是还说,玄境性子忠厚老实,留在赤练堂卫道正合适么?这便是你所认为的忠厚老实?

竹歌便解释了句,非也,他这是在活跃气氛。他性子变化不大,如今只是看气氛闷了些,便就此与阿染演双簧,自我调侃让各位能会心一笑。

实际上,他们二人今夜还真的有事。与玄境有约的女子,的确是他心中所爱,今夜先行离去便是要去与人相伴。至于阿染,估计是要回无尽海域寻鱼仙子。他不是痴缠的性子,鱼仙子拿他当朋友,倒也就这样平平淡淡了如此多年。

颜霜颔首,对几位旧友便又有了新的认识。

随后,她便是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又看回了竹歌,问了一声,那你呢?这么多年,便不曾见到过喜欢的姑娘?

可她这一问,便把气氛给问安静了下去。

洛千裳看她,欲言又止。

柳泉挠了挠头,假装看星星。

乌叶神色还是淡漠的,只是隐隐有着不忍之色。

最后还是竹歌自己笑了笑,说,以前是有过的。不过现在嘛,嗯,没了。

颜霜默然,旋即向竹歌致歉。她方才与洛千裳对视的时候,便自知这句话大抵是踩到了禁区,可话已经问了出来,无法收回了。

竹歌温言,不必如此,已经过去如此之久,便算不得什么伤心事了。

于是,颜霜便了解到了一段不为她所知的往事。

竹歌的确有个喜欢的姑娘,同他两情相悦。那姑娘名唤唐挽梦,是宗门师妹,曾经的奏大抵是没见过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恰是在奏的圣女大典上,在那场表演性质的逐鹿武道会中。第二轮淘汰赛,他们分到了同一组进行擂台混战,几番较量便剩下他们二人对决(详见第二卷第128章)。

“挽梦是也是音修,恰与我一般主箫,武道会上,她与我以箫音作决。我胜了她,但不忍让她太难堪,便在最后卸了攻势,单纯地与她共奏了一曲。”

竹歌说这段话的时候,面上带着追忆之色,如冠玉的面容像是泛着温暖的光。

他当是爱极了唐姑娘的。

颜霜见他神色,心中便已有了评判。可正因如此,心中便更显悲哀——方才几位旧友的表现以及曲弦的自述,已经能知晓这位唐姑娘多半是遭了不测。如果她是另寻新欢,旧友们应当表现地愤慨,而不是这般沉默。

“后来啊,她时常来寻我讨教箫修之法。她说,她行音律之道最为契合的是箫,师门虽也是音修,可当前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姐,并未见有同修箫的。若行古籍之法,终究不如言传身教来得更为契合。

“尔后,你自那恶魔 岛归来又出走,一去便杳无音讯。我随四海堂寻你许久,但始终不见踪迹,只好领命回了宗门。

“挽梦因此事慰问我许久,以箫音作伴,一来二去,相见愈见频繁。平淡的日子,也由此逐渐多上了色彩。她向来是是腼腆安静的,同外人说上三两句话也能红了脸,与我相熟之后,却能开怀而笑闲聊上大半日。

“相见本是为了箫。人有琴瑟和鸣,我有双箫合璧,于山巅草野,聆风声而见叶舞,共奏长歌,当真别有一番滋味。

“按世人标准,挽梦的确算不得什么人间罕见的绝色。正巧,我也不如阿染那般俊美,不似玄境那般周正,自不是人间词话里的风流倜傥,正好配她。

“有时候,仿佛有那么几个瞬间,或是残阳斜照,或是星光落洒,抑或萤火幽微,她在我眼中,当真是发着光的。寻常的日子,也能有无数个美好的瞬间定格在心底。我时常想,她怎就生得这般好看,恰是生成了我最中意的模样。

“过了这么些年,其实我们都清楚彼此心意,可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她还是唤我师兄,我亦还是唤她师妹,寻常的称呼,于我们所见,却仿佛生了几分不同出来。

“再后来,阿绒,我同你说过的(详见第二卷第85章)。西土纳维亚帝国传言有一古迹,当中有碧血堂需要的物事,我便领父命随碧血堂同往。挽梦的父亲是碧血堂执事,她便央求她父亲带上她,好让她同我一齐随碧血堂去往西土。

“如今想来,若是时光能倒流,我定不会让她前往西土。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

“古迹不曾寻见,倒是在路上碰见一种紫黑色的水。那怪水仿佛如同活物,无风自动,扭曲地不似人间之物,贴近些似乎还可听见奇诡的尖啸。其能更是诡异难明,除却泥沙土石,万物皆可腐蚀,留下一种光亮层质。若是落在人身上,可在一瞬间烧灼出焦黑大洞,可化血为其用,在伤口当中间歇性闪烁紫黑流光。那光闪烁愈快,便代表沾染上的人愈接近死亡。

“更诡异的是,这水仿佛同秘典相冲,但凡我等修习了秘典的意图救治,其侵蚀之能便愈发凶猛而难以抵挡,往往是人救不着反倒加速了其侵蚀。

“那一遭碧血堂受伤数十,折损十六,其中……也包括挽梦。她……她死在我怀中,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救治,甚至没有任何可以尝试的手段,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我同英灵殿取得联系,他们对之也不甚了解。回问宗门,亦记载寥寥,翻遍典籍,似乎那紫黑之水与不知何等由来的远古神话中一种名曰‘息壤’的物事有关。但更详细的实际信息,什么也没有。

“折损了这般之多执事,宗门也有长老同我一起查探,可也无所成效。最后,事因种种,只得放弃此事。

“挽梦,葬在了她的故里。她曾说,很喜欢故乡冬日之梅,想来现在,已是常常能见到了吧。

“她走了,可我,还是不能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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