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冒出声音的人,自然就是二丫他爹去镇上请来的赵家小少爷。
小少爷一路素来听闻村中那个叫二丫的小姑娘是个小美人胚子,当即也是有些心痒难耐。在二丫她爹引路来到家门前的时候,还不待她爹招呼,便抢先一步下了马车,兴冲冲地跑进房中,去寻那尚未谋面的新一房小妾。
——在他眼里,二丫已经是他的所有物的。
只是,他撞见的,恰是另一个把二丫视作所有物的恶鬼,且是正处于思路被打断而开始暴怒的恶鬼!
“诺德尔撒的狗杂碎!”
哪怕是以二丫这般软嫩的嗓音,黑锦也能发出近乎阴沉如暴风雨前奏的低吼。每一个字、每一组词,都有着碾人为碎沫的张力。一瞬间,黑雾涌现,仿佛有万鬼嚎哭,肆意纵情地为祸人间!
“你等等!”
许是心中惯有的善念,在此刻终于将那沸血的狠厉压下,在黑锦暴起之前,生生地遏制住了她的举动。而黑锦第一次强行控制身体的尝试,便以二丫心中涌现的善念而告终。
吓得亡魂皆冒的赵家小少爷,此刻竟像是腿上长了翅膀,飞也似的逃走了。
废话,任谁见了这场面不跑啊?
一间混乱的厅房,一个倒地不起的女人,一个比奇珍异兽绘本上还狰狞的怪物,一道只消一听便仿佛坠入深渊的恶鬼嚎叫。他没有吓得腿软已经不错了,起码还能撒丫子跑路,保住一条性命。至于尿裤子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不必刻意提上一嘴了,对吧?
小少爷可没闲工夫和这家不知道什么玩意浪费时间,在他看来,这一趟属于是把他骗来送给怪物当礼物,或者是想绑架他去换赎钱。此时留得小命在,才能在往后更好地计较。
在外的二丫父亲与托儿见得绝尘而去的马车,自然不明所以,便一同进屋一探究竟。这一进,表现也没比赵家小少爷强到哪儿去。
那个托儿,一见立在厅中的二丫,当场踉跄了两步,惊恐地往后缩。而二丫父亲在拧眉思考这一地狼藉究竟是因为何事时,不经意间,目光越过托儿,和二丫对视了一眼。瞪大的双眼,退后的步伐,无不彰显着他内心的惊惧。
从身量上来看,这该是……二丫?
可她这幅面貌……是被鬼上身了?外面那森森的黑气,怎么都不像是正常该出现的东西。
二丫父亲心悸之余,终于还注意到一旁歪倒在地的妻子,以及地上的染血的板凳。这位可怜的老实农民,还以为妻子已经遇害,当场便栽倒下来,竟是承受不住直接昏死了过去。至于那个托儿,同赵家小少爷一般,早早地便扭头跑了。
二丫目睹着这一幕幕,心中的难过与愤懑交织在了一起,冰冷的心与沸腾的血,也混在了一起。心是冷的,是沸血也浸不透、融不化的寒冷,是她见证了一幕又一幕之后的失望、哀怜乃至绝望。
她突然好恨自己为什么是清醒的,为什么要清醒地面对这一切。
可心底有个妖冶的声音却告诉她,正因为是清醒的,所以能清楚地看见这一切。父母?无所谓的,只要自己能够变得强大,所有的感情,不外乎都是不必要的牵绊。
沸腾的血,如同要将人溺亡的海,沉沦其中,便无异于坠入无间。
所幸,在此时此刻,还有一道黑色的光,照了进来。
“什么都别想,一切交给我!”
声音很像自己,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种坚定不移的心绪,大概,是自己从未有过的吧。
此刻,又有声音在自己血液中响彻,似乎正是千军万马在自己脑海中奔腾,宣泄着万古都不曾流尽的战场血河。他们咆哮,他们嘶吼,他们怒意勃发地控诉世间的一切,却没法指出任何一条罪责,因而只是狺狺狂吠的恶犬。
尔后,阴云覆盖大地,雷电彻夜长鸣。明明正是黑漆漆的夜,却见到有黑色的光自上苍洒落,诡谲之意,一瞬间涌遍了整个世间。
无形无质的兵马,激昂慷慨。
阴云密布的黑夜,静谧深沉。
二丫的灵魂仿佛都在战栗,都在因这场不可言说的战争而颤抖。明明这时候她应该会热血沸腾的,可事实上确实她却感觉分外平静与安宁,似乎与这场脑中的厮杀没有分毫关系,甚至觉得……有些困?
意识逐渐脱离,一时间,仿佛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了。只记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像是落入了天边柔软的云朵,枕在其间,便舒服惬意地想要吹着风大梦一场。
睡吧,睡一觉,醒过来什么都好了,对吧?
……
如果黑锦现在有表情的话,应当是极为冷峻而凝重的。
虽然说目前阶段可谓是十分顺利,息壤之力的侵蚀不算太深,她已经将之悉数收回,但下一步封存还是个大问题。自己还未真正在二丫体内落地生根,当前的能力还不足以将封存的隔膜做的更坚实。
又有一个好消息,自己已经成功把二丫虚弱的意识压制住了,可以尝试抹杀她的意识进行夺舍,等到入主其精神世界,便能把力量封存做到纤毫不漏。
可问题是,真把二丫的意识抹杀并成为这具躯体的主人,力量封存与否,还有必要吗?
先前已经对黑锦预先要做的事情进行了分析,在进入身体后需要凝魂,制造隔膜避免息壤之力侵蚀身体。而入主精神世界之后,便可以解放息壤之力,让这具能适应息壤之力的躯体达到更为亲和的程度。由此,便完成了“以一滴墨取代一杯水”的命题。
换言之,封存力量,其实是为了保护这具身体暂且避免那受控不强的息壤之力的侵蚀,从而避免一人一魂随着躯体消亡一起翘辫子。顺带着,也算是保护了二丫的意识。
而如果成为躯体主人了,息壤之力受控不会再对躯体产生不可控的伤害,那就无需封存力量,解放便是。此时二丫的意识已然消亡,也不必在意她的存亡。
更简洁地说,黑锦既然已经选择了二丫作为她夺舍的躯体,二丫一定是会死的。黑锦成功,她便是黑锦杀的;黑锦失败,一人一魂一道赴黄泉。
不公平?
在这般修行者的世界里,哪儿有什么公平可言。实力,才是讲究公平的必要条件。没有实力,便只能祈求别人能够公平。
黑锦还在思考对策——明明最后二丫都是要死的,她现在居然还在认真思考如何保全她的意识。
可世间安得两全法?既要又要,从根儿就不太现实。
所幸,现在黑锦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二丫体内漫游的息壤之力被她悉数召回,几乎要沸腾的热血也逐渐冷了下来,那偏向格兰人的阴狠性格自然也会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此外,二丫的爹娘也都在家,安安静静地躺着,既不会干扰她,也不会出去嚼舌根让别人干扰她。
黑锦已经夺取了暂时的身体控制权,但由于魄心尚未入主精神世界,所以行动起来还是极为迟缓的。
即便如此,她也已经很满意了。
多少个千年了,黑锦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有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
哪怕现在这手脚都像是崭新铸就的一般不听使唤,但能体悟到身体与四肢的连接、体悟到关节的,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也只有在掌控了身体之后,黑锦才更直观地明白,二丫这身子之孱弱,乃生平罕见——与格兰人相比。像这样的身体素质,哪怕是除无光之域以外的地方,不用人杀她,光各种各样的大风或者冰霜雨雪,恐怕就能置她于死地。
不过,也不用考虑太多,这里是诺德尔撒,是环境比兰因斯强了太多太多的诺德尔撒。她这样弱小的人,也能不用忧心自然环境的威胁而活得自由自在。
但现在并非适应身体的时候。
黑锦暂且接过身体控制权,只是想换个地方换个心情,比如说后院,开阔的天空也能让她能有更广阔的思路。呆在这逼仄狭小的房屋中,还要面对两个她瞧着都觉得恶心的玄人,想想都腻歪。
因而,她迈着六亲不认的奇异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重新回到了后院。下一步,则是开始打坐冥想。
身为一渺幽魂,黑锦的确很久都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更遑论在坚实的地面上行走。但经理过多年苦修的她,早已不会因这些小事而产生太大的心里波动,故而她并未多过留恋于此,拥有属于自己的躯体,才是她所需要的。
所以,她放开了对身体的临时主导,重新凝魂,顺带又清理了一遍方才泄露的息壤之力,这才开始准备自己的最终目标。
清理二丫的意识,完成精神世界的易主。
先前这一目标已经到了需要捕获二丫的三魂七魄的步骤,只是她暂且没有办法做到。正当她想到一个取巧的办法时,二丫母亲的归来,便让这办法无从实现。眼下,已经没什么能打扰她进行此次尝试了。
所以,黑锦的捕魂之手,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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