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二丫,意识被黑锦压制下去,陷入沉睡的姿态。而黑锦作为她身体中唯一能够思考与活动的意识,除了没法直接控制这具躯体,和是这具躯体的主人,几乎也没两样了。
所以,黑锦对于这具身体的掌控,也暂时处于顶峰。于是,捕获二丫的三魂七魄这件事的性质,就从“外人搜魂”过渡成了“自己寻魂”。
显而易见的,换了一个主体,但寻魂不认主体,故而寻魂一事也变得简单了起来。黑锦也不必会魂族的那些杂七杂八的魂系魔法,一样能以这般取巧的办法捕获二丫的三魂七魄。这便是黑锦那一长串真名给她带来的自信。
不一会儿,二丫的三魂七魄,便尽在黑锦手中。
这所谓的三魂七魄,已经被黑锦凝魂、并与二丫自己的意识结合,成了一团与生命本原直接挂钩的源质。
虽然说只要毁灭这团源质,二丫便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看似的确能完成抹杀二丫的下一步。但是,目前这团源质与躯体仍然存在紧密联系,如果斩断,魄心与躯体将会失去链接,黑锦在还未入主精神世界之前依然需要靠二丫的链接来控制身体。所以,在还未入主精神世界之前,还万万不能断开这份联系。
真正的下一步,该是在精神世界清除二丫的烙印,以自己的取而代之。
可到这一步,黑锦又犹豫了。原因无他,这一步之后,二丫的死亡,将是不可逆的终局。
清除烙印后,无论黑锦有没有成功入主精神世界,二丫都会因为她没有栖身的烙印而再也无法入主精神世界。
彼时,这具躯体已经不能算作是她的了,以她玄人种族那脆弱的灵魂,无法做到像黑锦一般长时间驻留在“他人”躯体当中。所以,哪怕黑锦不去管她,她也会很快凋零死亡。
而黑锦若是罕见地心善,也无法救她——她虽然会的很多,但不是真的万能,魂系魔法,的确是她从未涉足的领域。再者,就算她会魂系魔法,在这魔力反应微弱的诺德尔撒,依然只能望洋兴叹。
一番思想建设之后,黑锦的决定依然没有改变。
她在诺德尔撒,一直敛息安存,等的便是兰因斯再度攻上诺德尔撒的那一天,届时复生便不是一件困难之事。只是她还没等到那天,魄心的流逝便已经来到了失去控制的边缘。选择寄主,便成了唯一活下去的道路。
她要活着,要和破晓之地那群堕天使干一场,要把无光之域建设成她理想的模样,怎能在诺德尔撒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死亡?
她本就是恶人,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所杀过的人太多太多,早已经不以数计,此时多添一个,有何不可?
一番思想建设之后,黑锦便觉得自己所犹豫的,是到底要不要现在把这小姑娘彻底杀死,而非到底要不要把她杀死。附加上一个时间状语,整件事的意义便不一样了。
决定便是,她会杀死二丫。
但时间上,不是现在。
先前说过,眼下还需要二丫的源质留存于此,便于在需要时控制身体进行活动。所以,当下要做的,是清除二丫在精神世界的烙印,用自己的取而代之。
精神世界中,以一团黑雾形态存在的黑锦,盯着那团在自己眼前的源质。那团微微的浅白色光团,内部似乎有一个二丫等比缩放的小小人儿正闭目酣睡。
那睡颜……
黑锦深深地看了一眼,便往精神世界深处去了。
二丫的精神世界是贫瘠如荒漠的,她的世界太简单太单纯,容不下外部世界那么多纷乱冗杂的东西。尤其是在如今被父母的害怕与厌恶伤过之后,这种荒芜感便愈发强烈了。
她看似很开朗快活,本质上却是孤单的。
她的善良与坚韧,是骨子里带的,是这般父母所教不出来的品质。
在诺德尔撒,这该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太不凑巧,遇上了很不好的自己。
以黑雾形态存在的黑锦凝成了一个类人形,看着周围黑暗愈发深沉的精神世界深处,沉静晶石般的眼中,闪着不知名的神光。
她越想便越觉得杀了二丫有些可惜,但一路走来至今,这般想法也只是心中想想罢了。身为来自兰因斯的绝对利己主义者,有时或许对其他人会抱有同情与怜悯之心,但实质上不会真正在意其他人究竟如何。眼下,自己存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目的。
须臾,黑锦已经见得那枚精神烙印。在精神世界中,烙印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生物态。这种生物,于黑锦而言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虽然外形有异,但本质无差。只要这枚烙印的确是二丫的,那便能办。
只是,这等夺舍之事,黑锦也只是曾听说过而已,如今真的要来实操,她心中也是没底的。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
“爹!娘!”
一声惊异的叫唤让处在二丫深层意识中的黑锦皱了皱眉,此刻听见这声音,她才记起来,二丫是还有一个大哥的。先前在地里,可能并没有忙完,二丫娘急着回来看看情况所有先走一步,如今活计忙完了,大哥便也折返,于是便见到了父母双双昏倒的一幕。
又一次被打断了进程,此刻黑锦心中的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如果真的要杀死二丫的话,那么她的心情也不必照顾了,她的家人亦不必多作理会,杀了,全杀了!
无尽的黑雾,自二丫的躯体中弥散开来。黑锦自深层意识中折返,重新以扭曲的姿态掌控了二丫的躯体。哪怕接下来这具躯体还要再遭受一轮侵蚀,黑锦也不想管了。
要想对二丫进行夺舍,首先得需要确保过程中不会被人打扰。方才她便是忘了二丫还有大哥这一茬,结果来人了,才不得不中断了她的计划。
其实,以二丫大哥这普通人的能力,便是黑锦不设防在那任凭他干扰,他也很难影响到什么。但事关自己这唯一的一次机会,黑锦自然是慎重无比,力求把一切都调谐到最完美的状态。
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先前被她强行压制下去的二丫,眼下随着黑锦把主控的精力放在维持息壤之力的膨胀上,也便有了复苏的趋势。说白了,便是黑锦已经很难维持住压制二丫意识的力量,她毕竟还未入主精神世界,若是寄主有强行拿回身体的控制权的意思,她也很难反制,所以她先前才刻意压制二丫的意识让其陷入沉睡。
不行,不能让二丫拿回身体主控权!
一人一魂的博弈,便在此刻奏响。
而几乎快要丢了魂的大哥跑来后院试图找寻二丫,却看见更让他亡魂皆冒的一幕。本想找着二丫便和她一块把爹娘带去村中郎中那儿的大哥,却见到在一团浓稠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紫黑色雾气中,藏着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光凭那体型,大哥一眼认出这便是二丫,但那散发着极为恐怖威势的紫黑雾,又让他踌躇了起来。
此刻的他也能联想到,大约是有什么超越凡人的力量出现,打昏了爹娘,现在还有要害二丫的打算。他是想做些什么的,但他一介老实巴交的农民,胆识有限,又能做些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黑雾持续不断地涌动,也能从黑雾中偶然窥见神秘面纱之下的一隅,让本就心存恐惧的大哥心悸更甚。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那还能算是脸吗?
满是奇异的裂痕,扭曲的纹路与浮动的符文,配着紫黑色的流光,明暗闪烁间,更显得邪性而恐怖。那种程度的诡谲,已经到了寻常人看一眼都会被吓到的地步,更遑论二丫大哥这种天生胆不大的角色。
比爹娘强的是,他没有直接吓昏过去,反而还留了几分力。故而,他还能慌慌张张地一举冲出家门,去到外面,去寻其他人的帮忙。他记得,村中老铁匠的儿子是修行者,他一定能把那个不知名的怪物解决了!
于是,家中又只剩下二丫孤军奋战。
被黑锦压制着的她,神智并不是很清醒,她只是凭借着本能,想要醒过来,想要和某个不知名的存在博弈,想要所有的事情都回到还未发生之前的正轨。
可,就目前而言,也只是想想。
而反观黑锦,她在对抗二丫的复苏意识之时,尤有余力把大哥的态度展示给了二丫的意识。此刻,她还是主导,她有能力决定二丫能看见什么不能看见什么。而让她看清楚自家三位至亲在面对她时的丑态,或许,也能起到不小的效果。
果不其然,在那胆小鬼退缩逃窜之后,二丫强烈的复苏意识,逐渐一点一点地被抚平。哪怕是在如同半梦半醒的幻梦之中,二丫对于亲人的拯救依然渴求至深,然而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背离,一次又一次的抛弃。
等不到救赎,一个人孤独。
与黑锦对抗的意志,再次沉沦于漫长无边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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