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叶濯两人先去了一趟牢房查看被传染的人。
牢中是一种诡异的安静。
感染者都睡了,他们脸上并没有抓痕。但叶濯注意到,他们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在烛火的倒影下变得如同枯枝一般。
叶濯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他拿着钥匙打开牢房大门走进去蹲到感染者身边仔细观察。
十根指头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指根发黑。
与此同时,感染者面上生出痛苦的模样,但没有醒,只是在呢喃。
依旧没有任何邪祟的气息。
两人没再停留,关上房间门就赶往书生的住所。
离住所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单燮忽而停步看向右侧街角的胡同。
紧接着,叶濯也看了过去。
胡同内黑的深不见底,仿佛没有尽头一般,透着诡异而又引人的神秘。
叶濯率先移步准备过去。
单燮拉住他往身后带了带。
“走我后面。”
“……”叶濯无所谓这种小事,没有出言拒绝。
胡同内是不正常的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单燮可以在黑夜下视物,但他还是提了盏灯笼照路。
他一手提灯笼,一手拉着身后的叶濯。
叶濯顺着他握着自己手指移动视线,他好像很少见过单燮的背影。
昏暗的红色烛火摇曳着,单燮的背影占满他的双眼。
意外的挺拔宽厚。
指尖动了一下,单燮察觉到叶濯回握住自己,单燮勾起唇角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胡同的尽头又是一个拐角,单燮先提着灯照亮前路。
灯笼顺着他的视线下移,乌黑的头发如同墨水一样流动着靠近。
还在不停生长。
单燮后退了一步,扔了灯笼,蜡烛落地瞬间点燃满地的头发。
整个胡同几乎在一瞬间燃起火焰。
火焰照亮四方,形成一个火洞。
“官人……”
故意拖长的尾音响起,独属于女子的温软音色在此刻响起。
从四面八方,甚至是脚下。
单燮神色不变,身后蔓延至叶濯脚边的头发瞬间被点燃灰飞。
火光烧尽头发后便自动熄灭。
单燮拉着叶濯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一面平整的土墙前。
像是新修的一样。
一个圆形的头从中生出,她的头发几乎被烧尽,一抬头就看到她那张温婉可人的脸。
“官人。”
秀眉微蹙,淡粉色嘴唇开合,一双含情眼噙着眼泪看着两人。
“疼……”
眼波流转,她越过单燮看向身后的叶濯。
“官人……”
“谁是你官人。”单燮挡到叶濯身前,语气带着寒意。
女人沉默片刻。“我记不得了……”
叶濯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墙面。
“砸了。”
话音刚落,单燮便一拳把土墙砸穿。
“不要!”
他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烬,忽视女人刺耳的尖叫。
透过墙面,并没有看到女人的身体。
这面墙,只有她的头。
叶濯看到女人落下两滴眼泪,明明烧她头发时喊的疼也只是假模假样。
“你身体的其他部位呢?”
“被吃了。”女人回答很快,叶濯能看出她回忆到死前的痛苦。
“谁?”
“县令……”女人说道。她眼珠盯着叶濯,目光温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她启唇,刚张开嘴准备说话舌头就被一条红绳绑住,硬生生把她的舌头拔了出来。
一条血线飞溅,叶濯没动,血液一滴未溅到他身上。
“瞎说什么呢。”
单燮截掉那缕红线,慢条斯理的收起剩下的部分。
“她话没说完。”叶濯不理解他的做法。
单燮看着叶濯。“再听下去,她就要把你给吃了。”
“食夜人。”单燮解释。“两百年前人造失败化成的邪祟。”
“原本是六扇门为了加强夜中监管弄出的警铃,后来失败后衍生出的新东西。”
“夜中出没,专门说谎,利用人的好奇心和正义感害人,然后把受骗者吃掉。”
“可不要受骗咯,小仙君。”
叶濯看着满嘴是血的女人,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愤怒而嫉妒的盯着单燮,咒骂无声。
“只能说这镇子挺热闹的。”
单燮随意道。“不过是谁造的你呢。”
他指尖点了点墙面,每一声响都像是敲在女人的心脏上。
“等天亮了把你全尸挖出来吧。”
“!?”
女人大惊,顿时惶恐起来,可她一句话也说不了,只能张着不断吐血的嘴巴蠕动。
恶臭味扑鼻。
“砰————”
身后一阵火光炸起。
溅起的风飞扬起叶濯的头发和衣服,他迅速看向书生的院子转身就跑了过去。
单燮紧跟其后。
花允松踉跄着把剑插在地面,一连退了十几步才站稳。
她把已经化出鱼尾的月藤护到身后,咳嗽着说。
“快去找大人!”
月藤的鱼尾都在爆炸中烧掉了几块鳞片露出红色的皮肉,他疼的直呲牙。
“好,姐姐小心。”
花允松抽空看了眼差点被掀飞的罗云,确定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才松口气。
房门打开,随着不断散出的黑烟中,书生从中走出。
他驮着背,白日被月藤削掉的指甲已经恢复甚至更长,拖到地面上滑出刺耳的声音。
“后退!”
花允松大叫,只见书生两手垂落到地面后腿一蹬,迅速扑向还未起身的罗云。
罗云来不及反应,花允松咬牙跃步至罗云身前,手指快速变换要结法阵。
可法阵还未化出轮廓“书生”就以逼至门面,她的剑还落在远处来不及召回。
“!?”
法阵光芒四射,洁白色的阵法轰然乍起,淡金色灵力波动伴随着彻骨的寒意。
花允松大惊,她的法阵竟然画完了!
再仔细甄别,这根本不是她画的阵法!?
“大人!”
叶濯收手看了她一眼,捻掉手掌粘到的灰烬。
“嗯。”
单燮拎着月藤扔到花允松身边,动作懒散。
“变异了。”
这时花允松才能仔细观察书生的变化。
他两眼尾部靠下出竟又生出左右两只狭长的黑色眼珠,而嘴唇两侧则是红色嫩肉,嫩肉蠕动着,花允松亲眼看着那两块嫩肉生成两张嘴唇。
嘴唇开合,说话了。
于此同时,书生脸上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属于书生的五官正痛苦不已,而另外新生的眼珠嘴唇则是激动得大笑。
它正在和书生说话。
“大人,不要听它说话!”花允松大叫。“书生刚才说耳中人又开口了,然后它占用书生身体骗月藤给他撕了符纸!”
单燮闻言看了眼月藤。
月藤一个哆嗦,躲到花允松身后。
叶濯动了动手指,溪亭呈碎片于空中出现围绕在他周身。
他撩起眼皮,看向书生。
溪亭破风迎击书生,书生左眼下的眼珠一动,左手便抬起格挡。
溪亭留有余力,并没有削掉书生的手臂。
“叶……濯……”
叶濯略微侧耳,书生见状迅速爬起身十指刺向叶濯。
眼前一抹红出现,红线如同尖锐的钢针刺破皮肉,硬生生将书生钉在空中。
“……”
叶濯抬眼看了一下。
“阿濯……”
“耳中人。”单燮抬起叶濯的下巴看他的眼睛,瞳孔清明,并没有异常。
他伸手摸了摸叶濯的耳垂,温热的指腹裹上微凉的耳垂。叶濯眼皮轻颤,应了声。
“嗯。”
花允松和罗云用捆仙绳控制住书生准备把他运回大牢。
花允松问:“其他感染者早早就被关进去了,怎么就他能住在外面?”
“状元郎,谁敢轻易抓啊。”罗云吐槽。
“大人……”
月藤拖着尾巴停在叶濯面前,他离得近,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说了什么?”单燮问他。
“只喊了名字。”叶濯顿了几秒,看向他。“它怕你。”
“离我远点。”
单燮沉默无声,叶濯便拂去他的手走远了些。
月藤看看单燮,自己跟了上去。
花允松和罗云还在控制书生,单燮站在远处看他。
叶濯闭了眼,耳中人的声音便又重新响起。
“你是一个灾星……”
“靠近你的人都会为你而死……那些爱你的人,你爱的人……这个院子里所有人最后都会因你而死!”
叶濯凝神,在识海中寻找声音来处。
“你如此自私冷血,恢复了记忆却从未说过父母,从未正眼看过你的兄长,他们的死,是为了保护你啊……”
吵。
“你的师尊,你的伙伴……如果不是你……谁会死呢,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救他们呢……反正你又死不了……”
识海中什么都没有。
“灾难……你为什么是新神呢……你还不如去死……”
啊……
知道了。
叶濯睁开眼,刚好对上单燮的视线。他平缓移开,看向书生。
叶濯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看书生脸颊处不停蠕动的嘴巴和在眼眶中转动的眼珠。
“你作弊了。”
“我没有!”书生大叫,他突然睁开眼,眼眶凸出。
“我没有!”
“哈哈哈哈哈他就是,他就是抄了别人的文章!”属于耳中人的两张嘴笑起来。
“!?”罗云大惊。“大人,这,这……”
“耳中人,是他自己的声音。”
叶濯站起身道,他没有过多解释,只说。
“心结自医。”
“自医……”书生喃喃自语。
罗云思考了一下,决定把他先压回六扇门,明早断了案再送去衙门审理。
花允松收了刀看叶濯。
“大人,那耳中人……那个声音对您说了什么?”
她说完立刻察觉失言,见叶濯没有开口回答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见月藤想说话,她拉住月藤一起去帮罗云给书生带锁链。
日头逐渐升起,周围紧闭的门户开始小心试探着开门。
确认安全后才如释重负的出来。
一道身影靠近,单燮摸了摸他的头,手顺着长发滑落到脊背,而后停在腰间。
“回去休息。”
叶濯回答。
“嗯。”
白日,单燮告诉了罗云在夜间遇到食夜人的事。
罗云表示把书生送去衙门便处理。
单燮在街上买了些零嘴回去,六扇门的饭菜不合叶濯的胃口,叶濯没多吃,他便多买了些。
回来时叶濯正在睡觉,单燮悄声进了他的房间。
叶濯刚洗完澡,头发虽已经不滴水了但还是有些潮湿,叶濯不喜欢头发湿着睡,但他又实在太困,便把头发铺散在床边,垂落到铺有毯子的地面。
单燮手指伸进细软的头发中,温热灵力随着手指的动作烘干长发。
叶濯缩在被子里,被子半盖半压。
单燮把他抱了起来,重新铺好被子把他小心放进去。
动作时脖间的头发滑落,漏出隐约微亮的符文。
“……”
单燮看了几秒,指腹划过喉结,继续向下。
符文一直蔓延到胸口的心脏处。
可叶濯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模样。
单燮轻摁上叶濯的嘴唇,淡色嘴唇被摁出血色,单燮伸手进去了一点,探进牙关。
他低下头。
舌尖钻进去时叶濯忽而动了一下,单燮勾起唇角,握着他腰间的手使了几分力,把人往怀里揽去。
“唔……”
叶濯睁开眼,迎面就是单燮猩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他一张嘴要说话,嘴巴里的舌头就又被轻咬住。
叶濯皱起眉毛,用力推他。
单燮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帮叶濯擦了擦嘴角的湿润,笑着说。
“早上好呀小家伙。”
叶濯有一瞬闪过幼时的许多画面,他拍开单燮停在脸上的手。
“你做什么?”
“亲你啊。”单燮理所当然道。“这是早安吻,亲爱的。”
“……不是问这个。”叶濯觉得和他说不到一起。
“出去。”
“哎,可是我买了好多好吃的。”单燮故作可惜。“还有皇冠厨新品杏花碎糕,不想试试吗?”
皇冠厨?
听到这三个字时叶濯眼睛一亮。
皇冠厨有价无市,难买的很,记得最近一次吃还是鹿过生辰宴时白玖专门等了三个月才等到的一小份。
没想到能开几百年。
“啊,还有他们家的招牌栗子糕我也有买。”单燮笑容更胜。“你不喜欢的话就太可惜了。”
“可惜我不爱吃,只好扔了。”
“等等。”见单燮就要起身,叶濯连忙抓住他的袖子。“那样就太浪费了!”
单燮第一次听到叶濯语气有明显情绪。
他看着叶濯迅速穿衣起床动作一气呵成。
“那就拜托你解决啦。”
“嗯嗯。”叶濯早把自己是怎么醒的抛之脑后了,他现在满脑子的栗子酥杏花碎糕,只想赶紧吃到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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