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说今天要做柿子酒，院子里正忙活呢，公子爷要不出去看看？”寒露看言昱感兴趣，便提了一嘴。

“好啊！”百无聊赖的言昱正需要找点事做，寒露一说，顿时来了兴致。

寒露一边给他裹上厚厚的斗篷，一边将木拐撑在言昱腋下。

“公子，这是沈大人着人给您备的，说是能起身时方便您活动！”

“沈大人可真细心呢！”言昱语气里不无嘲讽。

言昱拄拐立在檐下看着两个小厮忙进忙出。同福说，伙房的常老汉要他们摘下七成做酒和醋，余下的就挂在树上让自行晾干。

言昱幼时，府里的伙房也做柿子醋，柿子酒倒是头一回听，他来了兴致裹紧斗篷拽着寒露钻到伙房看。

伙房里的常老汉见沈大人的贵客竟来看他忙活，兴致大增，瘸着一条腿，一面忙碌一面给言昱讲柿子酒的做法。

常老汉眉飞色舞颇为得意，讲完柿子酒，讲自己年轻时走过的州县，看过的山水，吃过的佳肴，又说亏得自己有些庖厨的本事，要不然瘸了一条腿，日子不知该有多难过。

言昱听的津津有味，不吝夸赞，嘱咐寒露将酿酒的方子记下，回头自己也试试。

常老汉翻着花样给言昱做餐食，譬如熟软的柿子肉和了糜子面，炉子里烤至焦脆，外焦里韧言昱出奇的爱吃。譬如卤好的鸡崽，控了水热油烹了，酥的连骨头都能嚼了吃…每一道菜做完，常老汉都细心询问言昱口味口感，方便他下一次做菜调整火候与调味。甚至后来每道菜，常老汉总能做到言昱的味蕾上，无可挑剔。

沈澈对言昱也不是全然不闻不问，隔两三天，总会叫同福来大理寺回话。

同福的回话也差不太多，例如言昱成天拽着院里的小厮，不是斗鸡就是赌牌。例如寒露每日出门采买，不是潘楼的酿驴蒸就是望月楼的过门香，再者除了吃酒享乐外，就是骂沈澈脏心烂肺。

沈澈面上毫无波澜，仅仅是捏着书角的手指略略发白而已。

十天，沈澈总算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爬出来，提着醉鸡踩着晚霞踏入小院，同福急慌慌过来接东西，说：“言小公子白日里回言府了。”

“你们吃吧！”沈澈抬手将食盒递给同福，进书房了。

————————

“末将言昱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言昱提袍撩摆，三拜九叩，礼毕复又端正拱手垂目跪着。

良久，圣人的声音从书案后悠悠的传过来，无甚情绪，“回来了？”

“是！陛下！”言昱没动，跪等圣人发话，惴惴不安。

圣人坐在案前批奏，提笔侧脸给总管太监李善递了一个眼神，李善颔首将所有宫人带出尚书房，并亲自守在殿外。

见此情状，言昱稍稍安心下来。

“言昱，你可知罪？！”圣人的声音还是这样，轻飘飘的，慢悠悠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言昱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末将先于大军回京，特来请罪！”言昱右手按住左肩咳了两下，复道：“末将得令武陵关撤军，实为诱敌深入，并非背军。”

“说下去！”圣人依旧在翻阅奏章，头没抬。

“末将奉顺国公帅令同令官同行回京，过潼关遭人暗算，等回到盛京，已背上背军叛将之名。”言昱说到这个明显的情绪不忿，碍于御前，堪堪压下脾气，老老实实回话。

“依你之言，是朕这个皇帝昏聩，听信谗言，冤了你！”圣人慢条斯理，轻声慢语。

“末将不敢！”言昱胸中憋着口气，但听此言，心中不免一慌，拜倒分辨：“末将斗胆，陛下将末将放出来，想必已查明真相。”

“真相就是你无召回京，按律当斩，族人同坐！”圣人，略略抬头看着下面跪着的少年，只看到一个趴在地上的后脑勺。

“言昱知罪！求陛下开恩！”言昱惊愕失色，额头捣地，撞的头晕目眩。

“罢了！”圣人的声音绵长，漫不经心的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慈悲，“念你年幼，下不为例！”

听在言昱的耳朵里，仿佛金鸣寺中悠长的罄声。

“言昱叩谢吾皇隆恩，万岁万万岁！”言昱惊觉汗流浃背，喘息未定，双手撑地，艰涩的吞了吞唾沫，压住心绪，咬了咬牙关，道：“末将回京前，顺国公裴耀有东西交托微臣，敬呈陛下。”

“呈上来！”圣人搁下手中的笔，看了言昱一眼，抬了抬手，示意下面跪着的言昱。

言昱撩袍起身，左腿趔趄了一下，他从头上拔下一支雕着桃花的木簪，行至御案右侧，躬身垂首双手托至额心。心中暗道“幸亏簪子一直插在寒露头上，无人注意。可是就一截木棍献给圣人？我这颗人头才堪堪保住……”

言昱想起，顺国公裴耀将簪子插到言昱发髻上之时，他说：“圣人一旦下诏大军还朝，你就立刻将簪子面呈圣人。”

圣人向右踱几步，伸手取了簪子，捏在手里端详了一番，便放在桌上，拿起镇纸砸开，里面有一个绢布的小卷，这竟是裴耀给圣人的密信。

言昱赶忙退下继续跪着。

圣人看信有些慢，一小块绢布看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眉头微蹙，面上似乎又无甚变化，看罢取了桌旁的火折子点燃，将密信烧了个干净，这才抬手示意言昱起身。

言昱撑着地起的有些吃力，他窥测不到圣人的情绪，更无法以此推断密信的内容。

圣人比五年前更像一个圣人，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

“李善！”圣人低沉的声音在许久的沉寂后响起。

大总管李善推门而入，躬身道：“陛下！”

“去跟贵妃说一声，朕今日去她殿里用晚膳！”

“陛下！方才贵妃遣人来过，说是备好晚膳请您过去呢！”

“言昱随朕一同去！”

言昱赶忙谢恩，亦步亦趋跟在圣人后头。

圣人的仪仗极尽简单，随行两个亲卫和几个内侍，一行人步行前往关雎殿。

“言昱去边关多少年了？”圣人边走边问跟在右边的言昱。

“回陛下！五年零两个月！”

“五年啊……”圣人轻叹，侧头看了看言昱，眸光闪过点点涟漪。

一路无言进了关雎殿。

“臣妾恭迎陛下！”得了口信的珍贵妃早早在宫门口等着了。见圣人过来，喜笑颜开，恭敬行礼。

“爱妃快免礼，你身子单弱，以后莫要在宫门外等朕。”圣人扶起贵妃，旁若无人般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进了膳厅，一应膳食备妥，圣人拉着贵妃坐下，留了言昱，其余人全部遣走了。

“一晃眼，昱儿竟……长这么大了！”贵妃拿公筷给圣人夹了菜，感叹了一句。

“五年了嘛！昱儿长大了！不过姨母，您怎么还比从前更年轻好看了呢？”言昱眉眼弯弯，笑得真诚。

“越发油嘴了……”贵妃嘴上嗔怪，可还是被言昱哄得双颊一片红晕，抬手也给言昱夹了菜，越看越亲，仿佛这五年的分别不存在一般。

“朕记得，昱儿去北地那年十二岁，也就刚比尚书房的书案高一些！”圣人面上彷佛有些慈爱模样，跟方才在尚书房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姨丈您记性真好，昱儿这几年在边关，甚是想念姨母和姨丈！”言昱感觉圣人态度比刚才好些，不免胆子大起来了。

“昱儿，不可放肆！”贵妃被言昱一句话吓得拽着言昱的袖子，当场就要跪下：“陛下恕罪，昱儿少小离家上阵御敌，无人教授宫廷规矩，望陛下开恩恕罪……”

“不打紧！都是自家孩子！”圣人扶住贵妃重新坐回桌旁，面上平和，不见任何愠怒之色。

“您要是我父亲就好了，宽和仁爱，不像我爹，我走那年，从金羽楼被绑回去，我爹拿尺子揍我，要不是祖母在旁，我准保屁股开花。”言昱看着圣人的脸色，大着胆子开始拿自己打趣。

“哈哈哈……”圣人被言昱逗得一阵大笑，伸手拍了拍言昱的后脑勺。

言昱有一瞬慌神，夹了一筷子在嘴里，嚼巴嚼巴咽下，道：“姨丈，方才在御书房，没好讲，昱儿回京第三日便撞见歹人刺杀大理寺寺丞沈澈，昱儿挺身而出拔刀相助身受重伤，却不想他唤人来将我下了大狱……”

“伤在何处？重不重……”贵妃秀眉微蹙，眼底隐隐可见泪光，双手抓住言昱的左腕，面色急切。

‘坏了’言昱心里咯噔一下，他忘了这是关雎殿，不该在这说的。

“姨母莫急，伤好了大半！可……”言昱右手放下筷子，余光注意着圣人的态度，思忖接下来到底该不该说。

“昱儿，你方才说的是大理寺寺丞？”圣人若有所思。

“嗯！沈澈！”言昱斩钉截铁！“大理寺寺丞沈澈恩将仇报，将我下了大理寺狱，寺丞韩旭贪功求名，滥用私刑，以图屈打成招，吊着我好一顿招呼啊……”

“昱儿住口！”贵妃起身“咚”一声跪下，道：“陛下，言昱年幼，言行无状，请陛下看在言氏世代忠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宽恕一二！”

言昱吞了吞嘴里的菜，赶忙也跪下，后知后觉刚才的话过了。

言昱是个有点莽，却很可爱的人。

野子最开始整理这个故事，言昱的结局是悲剧

可是捋顺了故事，最终不忍心

希望言小公子能在另一个次元柿柿如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背军叛将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