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烈艳地照在贺松余的背上,他逆着光,笑着对时肆说:“来我这。”
不知道为什么,时肆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像上次贺松余这么喊他,是在一个雷雨天气。
时肆再次局促起来。
虽然贺松余身上没有任何他应该怕的地方,可他就是莫名感到恐慌。
他松开紧拽着代数衣角的手,走向贺松余。
贺松余身上的气渐渐消下,他转而看向代数,说:“你们先出去吧,人太多了时肆放不开。”
时肆:“!!?”他可没这么说!
李齐观啧啧几声,离开窗台,走到瑜伽垫旁边,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躺着换成趴着了的屁股一脚,说:“走了老钟,再趴这等会你就别想活着走出健身房了。”
钟秘书往前趴了一下,低声骂了句什么,然后一边爬起来一边扭头对李齐观骂道:“我操/你妈的李齐观,你他妈叫就叫,踹我干什——”
话音猛地收住了。
贺松余微笑着和他对视,而时肆也微侧着头看他。
从钟秘书的角度看过去,这两人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贺松余吊儿郎当地靠着窗台,时肆站在他跟前,站在贺松余遮蔽出的影子下。
两人一同侧头看着钟秘书,他背后一凉,赶紧站好拉着李齐观出了这间健身房。
整个房里顿时只剩下贺松余和时肆两人。
“贺总,有什么事吗?”时肆垂眼看着地面。
“我很好奇,对你而言我是个很可怕的人吗?”贺松余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还带着几丝伤心。
“不是!”时肆立刻抬起头来解释,神色有点慌张,“我一直都觉得您是一位非常好的人!”
贺松余再次接下小朋友递来的好人卡,神色却变得更加不太高兴了:“可是你在怕我。”
“我没有怕您,我怕的是……”时肆再次低下头,声音也弱下来,“您生气了。”
“我没生气。”贺松余不承认。
“那您现在找我是为了说什么?”时肆两手背后,低眉顺眼的,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学生。
“我想说,”贺松余打量着眼前的人,视线贪婪地从对方的每一皮肤滑过,淡声说,“你可不可以多麻烦我一些?你是我的助理,直属上司是我,不是任何人,更不是陈言。”
“可是助理不都是帮上司处理麻烦的吗?”时肆反驳。
“你给我带来的就不算麻烦。”贺松余说。
“我过不去心里那关。”时肆为难地说。
贺松余气笑了,没再说话,就这么靠着窗台看着时肆。
时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背在身后的双手使劲搓搓。
两人静静对峙着,谁也没说话,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最终还是贺松余先憋不住了,他离开窗台,向时肆逼近一步,垂眸,问:“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有的。”时肆小声回复。
他还是习惯看人脸色说话,又悄悄抬头观察对方,接着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贺松余没料到时肆会突然抬头,神色没有来得及收住,一切烦躁和不耐都体现在了脸上。
草。
他在心里骂了句。
“抱歉,是我太主观了,没考虑到你的想法,”他敛住神情,无奈地笑着,语气却淡淡,“我应该遵从你的个人意愿,如果你觉得麻烦陈言比麻烦我方便,我也可以把你调去当他的助理。正好管理陈经理陈言缺一个助理,只要你愿意,明天我就把你调过去,毕竟我和你待一起会让你不安,不是么?”
时肆猛地摇头,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嗯,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你只是还没习惯?那如果让你做陈经理的助理呢?你会像面对我一样面对他吗?不会对吧,你的适应能力很强,唯一不适应的只是我们之间的身份转变,你刚来公司那会,对我还是很热情的,没想到只是短短四天,你对我就改观了,”贺松余十分伤心地说,“时肆,我很难过。”
时肆一愣。
他确实是受了些事情的影响才变成这样的。
从肖寻的出现开始,从天雨的项目被他代理开始,他对“高层领导”这样的概念就越来越清晰,对贺松余也越来越尊重,甚至是在私下的时间里都一直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冒犯。
贺松余觉得,这样的关系很不利于培养感情,小朋友完全把他当上司来看待了,根本不会公私分明,这样的关系持续时间越久,“上司”这个概念就会在他身上定义得更顽固。
他今天来的首要目的是干扰时肆和代数的独处时间,其次便是处理这段关系。
“对不起,”时肆道了个歉,“我只是觉得……”
“我们私下里是朋友,不是吗?”贺松余打断他,说,“我们一起上下班,几乎每餐都一起吃,我还允许你穿私服,这还不算朋友吗?朋友之间是不需要恭维的。”
“好……对不起,我会注意的。”时肆说。
他双眼下垂,抿着唇,一副受了委屈似的模样。
但如果代数在这,多半要说“你装个蛋啊!”了。
可惜面前的人看不出来,只后悔刚刚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冲了点。
乖死了……
贺松余无奈地叹了声,抬手揉了揉时肆毛茸茸的头发,又忽然注意到他的头发好像长长了点。
前额的头发快盖到眼睛,发尾在后脖颈过半的位置,两侧的头发已经盖过了耳呆,不过被时肆勾到了耳后。
贺松余的手不自觉地移到时肆的耳侧,拇指在他耳垂后方轻轻蹭了蹭。
时肆瞬间偏开头,避开这只手,眼里多了些慌乱和无措。
贺松余淡定收回手,勾起唇,颇有些愉悦地说:“头发长了。”
“嗯。”时肆的眼睛看看地板,看看窗户,到处看,但就是不往贺松余脸上看,他就连这声“嗯”中都满是慌张。
这已经不是贺松余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亲昵的动作了。
“一会带你去剪。”贺松余说。
“不了吧,”时肆咬咬下唇,说,“我和代数还要逛呢。”
贺松余对他提起别人的名字不太爽,不过还是笑道:“他已经和秘书室走了。”
他和三位秘书跟本不需要刻意配合计划,他们都太了解互相了,只一句话,一个眼神,根本不需要打暗号,就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啊?”时肆愣住。
“他还说了晚上带我去逛夜市呢……”时肆小小声说。
“我带你逛,”贺松余说,“他只能带你逛,我还能给你买。”
这快要溢出言表的攀比心是怎么回事啊!
时肆在心里默默吐嘈。
他只能暂时把这样的攀比心归结于同龄人之间的攀比?
毕竟贺松余也没大代数多少岁。
“我不买东西,看看就好了,”时肆说,“买了也用不上。”
实际上是不舍得用。
“那买点吃的。”贺松余说。
“不贵吧?”时肆问。
“对我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免费了。”贺松余既委婉又高调地说。
时肆:“!!”这可怕又悬殊的消费观!
“我觉得我们不太适合当朋友了,”时肆眨眨眼,看着贺松余,认真道,“你太浪费钱了。”
贺松余一噎,随即偏过头笑了一声,又转回脸,说:“是,那你认为我们适合做什么?”
这次轮到时肆哑言。
过了会,他动了动脚,转过身说:“得了,我们在这待了好久了,该出去了!”
他几乎落荒而逃,快步走向门口。
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贺松余不疾不缓地跟在后头。
时肆出门之后发现代数他们真的不在,他立即低头给代数发信息。
14:好哥哥你人呢??!
代数:换个称呼再说话。
“14”撤回了一条信息。
14:哥们你人呢??!
代数:三位猛男联合把我架走了,说贺总有事要和你谈。
代数:你不会是被拉去加班了吧!?
14:加班倒算不上……
时肆一边低头打字一边往外走。
贺松余见他越走越快,便也加快步子走到他身边,接着勾住他的肩,笑道:“这位小朋友,你要往哪走?”
时肆这才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往另一条走廊去,立刻掉头,连带着肩上环着的手臂一块转了个弯。
他把手机放回裤兜,拍了拍勾在自己肩上的手,问:“你不热吗?”
“空调房呢,为什么会热?”贺松余知道时肆因为他刚刚那个亲昵的动作而一时半会不想和他有肢体接触。
但贺松余可不想如他的愿。
他就是要让时肆知道,他们不能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时肆叹了口气,说:“随你吧。”
他还真是知错就改,说不恭维就不恭维,用对待代数的态度对待贺松余。
虽然好像突然不那么乖了,但贺松余感觉很新鲜。
“去剪头发?”贺松余问。
“好,去哪剪?”时肆说着,又忍不住开始发散话题,“我从来没去过理发店剪头发,都是隔壁家张姨帮我剪的,剪一次头发要四十多,我感觉就几剪子的事……我突然后悔了,要不我还是回家让张姨帮我剪吧?”
“我给你剪。”贺松余勾着他肩的手向忽然后一滑,勾了勾时肆的发尾。
时肆本来想躲,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要躲,而且躲的话显得太刻意了,有种莫名其妙说不上来的感觉,于是他就没躲。
他扭过头,惊讶道:“你会剪头发?”
贺松余和时肆肩搭肩本就离得很近,他这一扭头,呼吸都几乎交错在了一起。
贺松余看着那依旧营养不良,一张一合的唇,内心一道很强烈的欲/望近乎要冲破囚笼。
他强行错开视线,说:“以前学过。”
“哇,那好厉害!”时肆眼睛一下亮起来,八卦之心起,“你学它做什么?手艺怎么样?以前学是为了帮女朋友剪还是给哥哥姐姐剪?”
贺松余闻言笑起来,说:“手艺不错,给我姐剪过,她觉得不错,剪完以后还拍照发朋友圈了,不过我学剪发的主要目的是帮未来对象剪头发,你要替他试试水吗?”
时肆“喔”了声,说:“好啊,可以吗?”
“当然可以。”贺松余笑得眉眼弯弯。
“好荣幸,我太幸福了,”时肆笑着,却突然转折,说,“不过还是算了吧。”
他不想欠下贺松余那么多人情。
什么都要别人来干,那他到底还会什么。
贺松余一顿,问:“什么算了?你刚刚不还答应得好好的吗?”
“欠你的太多了,我还不上。”时肆很诚实地说。
“不用你还,我助人为乐,乐于奉献。”贺松余说。
“那我知恩图报,涌泉相报。”时肆说。
贺松余想和他抬扛,但又不好用怼李齐观的方式和他说话,于是只好忍辱负重地咽下话音。
松开勾着对方的肩,贺松余拿出手机,有人打他电话。
时肆走快几步,没有听人电话的不礼貌行为,低头继续给代数发信息。
14:你现在可以返程救我吗?我突然累了。
14:[心碎][心碎]
14:[大哭]
14:[微笑]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是有什么心事吗?
代数:……
代数:你一分钟四条,我刚打开手机你就在哐哐发,我有见缝插针的能力也没那个余地啊!
代数:但是对不住了,我被李齐观扣压到边塞地区了。
代数:谁又来救救在职被贬理科生?[心碎]
14:……
14:抱歉,在职打工人也捞不了你。
14:被老板扣压了[心碎]
代数:刚刚眼睛斜了(因为李齐观那傻逼突然吼了我一声),看成你被老板扣了。。。[擦汗]
14:……
14:滚。
代数:这就滚。
贺松余接到的是李齐观的电话。
“有事?”贺松余将听筒贴在耳边,跟在时肆身后。
“啧啧,还嫌我干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是吧?”李齐观说,“请你给我打两千,我和老钟要带老黄和代数去吃新西式。”
“神特么新西式,要吃牛排直说,”贺松余好笑道,“再说你们自己不够钱吗?别告诉我忘记支付密码了,也别说银行卡没带,老黄可随身备着现金。”
“留条活路吧贺总,”李齐观无奈道,“不给钱我这就让代数发信息让时肆来一起吃牛排,你看着办。”
“那我从你们资里扣。”贺松余说。
“代数!”李齐观对着电话外大喊了声。
“我操,”那边代数似乎吓了一跳,“我他妈就在你旁边!吼那么大声是生怕我聋不了吗!?”
贺松余:“……挂了。”
说罢,他挂断电话。
“有什么想吃的吗?”贺松余走到时肆身旁。
时肆看了眼代数的信息,几乎脱口而出:“牛排。”
贺松余:“……”
李齐观,我,操,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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