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浮光映细雪

女人拿出针线,坐在一旁补着衣物,说:“没有,就是脾气更差了些。”

她的手指因为常年干粗活的原因,指尖覆了一层厚茧,指节粗大,捏针总要换着角度。

庭爻附和道:“他的……脾气确实不太好。”

女子抬头古怪地看了庭爻一眼,继续做工。

庭爻待了一会,将竹筒水杯搁在桌子上,起身告辞。

是夜,小女孩从短了一节的桌子腿下翻出了一个硬物。

“娘,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女人看着那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将小女孩抱起来,亲了她一口,说:“囡囡真棒!”

空荡的袖子因抱起的动作滑落,漏出一截遍布青紫的上肢。

“在走马灯内出的事……”

庭爻撑着头,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青枝被庭爻嘀嘀咕咕的声音吵醒了,问道:“殿下,这么晚了,您在自言自语什么啊?”

庭爻这才惊觉已经子时了,挥了挥手让青枝先去休息:“我无事,你先回屋吧。”

送走了青枝,庭爻合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际,突然想起了枫城那从未露过面的三个人。

先不论真假,庭爻从始至终都是在听说。

不过不急,明日就要去镜龛了,不出意外,她很快就能确定答案了。

镜龛城内。

庭爻这次是一个人前去,无他,镜龛太过遥远,位于蕲都南方,其相隔距离仅次于蓟北。

她还要留人看家。

庭爻早就将相太医的话抛之脑后,她有一种预感,如果不尽快解决掉走马灯,她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

面前白光一闪,嘈杂的声音同时传入庭爻的耳朵。

“朴兄,你书看得如何了?”

“唉,别说了,估计又和三年前一样,落个落榜的下场。”

庭爻睁开眼,“贡院”这二字钉在牌匾上,悬挂于大门前。

庭爻都不必转身,余光即可看到又是那几位熟悉的人。

梵辛夷看到庭爻惊喜地上前打招呼:“姑娘,咱们又见面了,唉,不知道这次出去后还能不能记得呢。”

鹿衔和司亭也在,还有另外五个人。

庭爻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前朝已经废除了的乡试,也称乡贡、解试或秋闱。

秋闱于每隔三年的**月举行,合格者颁发解状,称举人。次年便可去参加京考,也就是会试。

所谓的进京赶考,便是如此。

庭爻冲梵辛夷点了点头,抬脚踏进了贡院。

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门口有检查行囊和随身物品的侍卫,庭爻事先带了些干粮,她带的不多,不过也够九个人一人一份。

梵辛夷凑上前接过,新奇道:“怎么你每次都带了必需品?”

庭爻将递出去的手一收,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哦,我会算命。”

梵辛夷忙不迭接过干粮,拍了拍自己的嘴,责怪自己太没有分寸了。

侍卫给了每个人一个考篮,将合格的物品放进考篮内,如笔、墨、纸、砚、干粮等可被带入号舍内。

男女分开搜身,侍卫将干粮剪开,查看有无字迹。庭爻很快便通过了检查,拎着考篮去找自己的号舍。

一旁男子检查的队伍中起了争执,检查随身物品的侍卫与一位秀才僵持不下。

侍卫例行公事检查,说:“烦请将靴子脱下,以供检查。”

那秀才扭捏着不肯配合,被后面的人催促:“前面的干什么呢?抓紧检查完!我们还要去熟悉环境呢!”

那人还是抗拒。

时间一长,大家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强硬地扒掉靴子,这才发现足衣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意料之中,他被赶了出去。被记了名字,终身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号舍顺序以千字文命名,以天地玄黄为始,天字在东,地字在西,玄字在东,黄字在西,以此类推。

秋闱总共考三场,每场考三日,共九天六夜。

庭爻的号舍是鳞,鹿衔是潜,司亭是羽,梵辛夷是翔。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贡院内大概有一万多间号舍,好在庭爻背过千字文,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

号舍没有门,砖墙砌成一间间只能容一人的小屋,彼此紧挨着彼此。

庭爻弯腰进入号舍,将木板卡在砖槽处,这便是考试的桌子。

晚上休息时将木板取下来和下面的并在一起,这便是床。

庭爻等着考官来讲解规则。

死亡规则。

头戴幞头,身着紫色圆领长袍,腰系金玉,这便是考官的形象。

考官一般从翰林院和内阁中选出,庭爻等着各个秀才陆续进场。

这乡试也不是随便考的,普通人要通过县试、府试才可成为童生,童生通过院试后,方可成为秀才。

而对于秋闱来说,秀才只是敲门砖。

考官向下分发着乡试守则,在考生眼前晃一下,不过几个瞬息便收回,全场考生不得触碰纸张。

一众考生:“……”

考官听到后面有人在窃窃私语,背手拿着守则,快步朝有声音的地方迈去。

庭爻趁着这个功夫仔细看了守则的内容,自从获得了异能,她的视力和体力在走马灯内都大幅提高。与之相悖的是她在灯外的身体俨然一副油尽灯枯之态。

她其实之前便去过太医院,相太医给庭爻把完脉后大惊失色,颤抖着声音说:“殿下,这……这需立即禀告陛下!”

庭爻将相太医按回了凳子上,劝说许久后,相太医这才答应了这掉脑袋的请求。

其实相太医平日不负责请庭爻的平安脉,但因和殿下的约定,得知殿下晕倒那日,他跑得是最快的,生怕别人知晓殿下的病情。

考官走到庭爻斜对面的位置,用力抓住桌板的边缘,将桌板抽了出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考官恶狠狠地斥责道:“都已经到了秋闱,怎么还这么不懂规矩!师长讲话时不可插嘴!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没学过?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那考官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连连致歉,想起身去捡那块木板,被另一位考官一脚踢了老远。

考官在考生绝望的目光中无情宣判:“这九日,你只有一块板可以用,至于是用来坐着,还是用来垫着写字,任凭君选。”

庭爻的视野绝佳,将一切看在眼中。考官训斥结束后,转身继续展示着乡试守则,庭爻在他轻飘飘的视线扫过来时,垂下眼避开了对视。

其实守则上的内容不多,总共三条,许是不全的。

第一条:考试过程中不得交头接耳,携带任何作弊的物品,一经发现,即刻驱逐出贡院,终身不得参加任何科举考试。

第二条:考官心情不好时,不要与其对视,下场根据考官心情决定。

第三条:答题时,字不可被阴影覆盖遮挡,否则,考卷作废。

贡院内一时间只能听到考官走动的声音,安静得落针可闻。

考官在将整个贡院巡视一番后,大手一挥:“今日只是宣读规则,明日起,乡试开始,规则生效。”

说罢便和同僚朝内走,度过飞虹桥,便没了踪迹。考试的地点和阅卷地点以飞虹桥为界。

今日剩下的时间便可自由活动了。

庭爻将桌板随意地搁置在一旁,一道视线贪婪地扫视着周围。庭爻的动作一顿,将袖口理正,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才从号舍内钻出。

鹿衔看到庭爻有动作后方才起身,梵辛夷垮着脸吐槽道:“在这儿坐着,比去上夫子的课还难熬。哎,李姑娘,你看清乡试规则了吗?我只看见了最后一行字……”

庭爻将三条规则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嘱咐道:“油灯夜里不可灭掉,置于考卷上方,切不可让字落入阴影中,手腕立起来答卷。”

庭爻打算先熟悉贡院环境,灯主怎么可能真的让他们考满九天?

贡院内部呈方形,外部有高墙阻隔,称棘闱。

魁星阁内人头攒动,贡院内的考生几乎都在这儿了,许愿一举夺魁,独占鳌头!

魁星神像一手捧斗,一手执笔,一只脚向后方翘起。下方跪拜之人无不诚心。

等待的队伍折了又折,阁外抱怨之人进去后也是长跪不起……

庭爻只是在外遥遥看了一眼,便退出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活动。

梵辛夷还在探着脑袋往阁内望,正看得津津有味,回头一看哪还有其他三人的影子!!!

梵辛夷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从庭爻的视角看,像是被扔了出来。

“鹿……鹿兄,你害得我……好……好一顿找!”

梵辛夷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断断续续地控诉道。

鹿衔面色不变,端得是一副芝兰玉树的形象,一开口便让人如鲠在喉。

“你是三岁孩童吗?走路还需人看着?”

梵辛夷被噎了一下,小声说道:“那,那你和我讲一声,不也就是顺嘴的事吗?”

鹿衔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说:“不顺。”

梵辛夷:“……”同样的话你怎么不和李姑娘说?

眼前的景物变得浓重,暗色像泼墨一般坠落其上。鹿衔不声不响地将一个布袋塞进庭爻的手中,便和其他人一起返回号舍。

庭爻握住袋子,藏在袖中,刚想跟上人群,便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言笑晏晏,不是司亭又是谁?

司亭摆弄着指上的白金戒指,懒散地倚在一旁的树上,睫羽半遮半掩地遮盖了上方浅色的瞳孔,如果忽略掉他的眼神,庭爻或许会觉得他人畜无害。

“李姑娘,今夜也许是最后一个平静夜了。”

庭爻“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司亭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一个圆形的物品递到庭爻面前。

庭爻蹙了蹙眉,没有伸手接过,抱臂问道:“司公子,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还是懂的。”随即又扯了一下嘴角,“你若是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也许会收下,但现在——”

庭爻将司亭的手推了回去,“恕我不能接受你的美意了。”

司亭在庭爻转身的间隙中说:“理由,自然是有的。”

庭爻再次正视着他,听见他长叹了一口气,说:“我需要你帮我杀一个人,所以……在那之前你必须先活下去。”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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